悬浮车的引擎发出一阵类似老烟枪哮喘般的剧烈咳嗽声，尾部喷出的蓝色等离子焰流明显变得断断续续。这辆从“清理者”手里抢来的载具，在经历了废品回收站长达数千公里的高强度越野后，终于在距离终点线一步之遥的地方，彻底宣告罢工。
“哐当”一声巨响，底盘重重地砸在灰黑色的硬化地面上，激起一圈带有腐蚀性的尘埃。
惯性带着车身向前滑行了数十米，在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深刻痕，最终停在了一堵墙面前。
不，用“墙”来形容眼前这个东西，简直是对建筑学的侮辱。
韩磊推开车门，跳下车，靴子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抬起头，视线顺着眼前这面黑色的屏障一直向上延伸，直到脖子发酸，目光所及之处依然是无穷无尽的黑色。
这面墙没有顶端，也看不到左右的尽头。它就像是一把黑色的闸刀，硬生生地将这个世界切成了两半。
“这就到了？”
胖子从副驾驶上滚了下来，捂着被安全带勒得生疼的肚皮，龇牙咧嘴地抱怨道：“我磊哥，这破车的减震系统是不是用弹簧床垫改的？刚才那一震，胖爷我昨吃的压缩饼干差点顺着嗓子眼喷出来。”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那把粉色手炮，那是他的命根子，也是安全感的来源。确认武器还在后，胖子才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黑色巨墙。
“霍！这玩意儿看着有点邪门啊。”
胖子凑近了几步，想要伸手去摸，却被韩磊一把拽住了后脖领子。
“别动。”韩磊的声音很冷，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仔细看。”
胖子愣了一下，被韩磊这么一提醒，他才眯起那双绿豆眼，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墙壁。
这一看，他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炸了起来。
这面墙，不是静止的。
它在动。
黑色的表面并非光滑的金属或岩石，而是一种类似生物皮肤的质感，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正在有节奏地收缩、舒张，仿佛这面墙是一个活着的生物，正在进行深沉而缓慢的呼吸。
“呼——吸——”
虽然没有声音，但那种庞大的、压迫性的律动感，通过空气的震动，直接传递到了众饶骨膜上。
“这……这特么是墙还是怪物的肚皮？”胖子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磊哥，咱们该不会是要钻进这玩意儿的肚子里吧？”
林妍此时也走了过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那是长期维持灵能侦测的后遗症。她手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还在襁褓中睡觉的秦，另一只手轻轻按着太阳穴，语气凝重：“我的灵能被屏蔽了。这面墙不仅隔绝了物质，连精神力都被它‘吃’掉了。我刚才试着把感知延伸进去，结果像是在泥潭里打转，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底层防火墙。”
韩磊眯起眼睛，瞳孔深处隐隐闪过一丝幽蓝色的数据流光。那是他体内“Anti-Virus（杀毒软件）”初级权限在受到高等级防御机制刺激后的本能反应。
“在旧世界的传里，这里被称为‘叹息之壁’，是回收站与核心数据区的绝对分界线。”韩磊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废弃金属零件，在手里掂拎，“任何没有权限的物质试图穿越，都会被强制格式化。”
“格式化？那是啥意思？死翘翘？”胖子一脸懵逼。
“不仅仅是死。”
韩磊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手腕一抖，将手中的金属零件用力朝墙壁扔了过去。
“咻——”
金属零件带着破风声，精准地撞击在黑色墙壁上。
预想中的撞击声并没有出现，也没有火花四溅。
在金属接触到墙面的瞬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块立体的、充满棱角的金属零件，突然像是失去了厚度这个概念。它没有弹开，也没有嵌入，而是直接“贴”在了墙面上。
紧接着，金属原本的光泽消失了，变成了一幅画在墙上的画。
“卧槽！”胖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指着墙上那个变得扁平的金属图案，结结巴巴地喊道，“二……二向箔？降维打击？这特么不是科幻里的招数吗？”
“物理性质被剥离了。”韩磊走上前，在距离墙面半米的地方停下，目光冰冷，“它被强制从三维物体降格成了二维图像。这就是格式化，如果你刚才手伸过去了，现在你这张大脸就已经变成墙上的一张年画了。”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捂住自己的脸，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那种被压成纸片的恐怖：“那咋整？咱们总不能在这干瞪眼吧？这墙无限高无限长，爬也爬不过去，绕也绕不开啊。”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身后的拖车上在此刻响了起来。
“咔嚓——咔嚓——”
声音尖锐得像是用指甲在黑板上用力抓挠，听得人牙酸。
众人猛地回头。
声音的来源，是那个被一直拖在车后的巨大金属茧。
这是安宁。
自从吞噬了“处刑人”的核心后，她就自我封闭在这个巨大的金属球体中，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一路上，这个金属茧除了偶尔发热之外，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一个死物。
但现在，它醒了。
“嗡——”
金属茧开始剧烈震动，频率之高，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纹。原本银白色的光滑表面，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退后！”韩磊大喝一声，拉着林妍迅速后撤。
“这又是要闹哪样？炸尸啊？”胖子一边喊着，一边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悬浮车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偷看。
裂纹中，透射出刺目的紫金色光芒。那不是火焰，而是一种高能粒子流。周围的温度急剧升高，地面上的沙石开始融化、结晶。
“警告！检测到高危能量源！警告！”
胖子手腕上的战术终端发出了凄厉的报警声，屏幕上的数值红得发黑。
与此同时，那面原本只是在缓慢呼吸的“防火墙”，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它感应到了威胁——一种来自同源但更加狂暴的代码力量。
“呼噜噜——”
墙壁表面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就像是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后的愤怒喘息。
“心墙壁！”林妍尖叫道。
只见那黑色的墙体表面，无数暗红色的血管瞬间暴突，紧接着，墙体像液体一样蠕动起来，猛地伸出了数十根粗大的白色触手！
这些触手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无数流动的数据代码构成的实体化防御机制。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在空中疯狂扭曲、硬化，尖端变成了锋利的长矛，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径直刺向正在裂变的金属茧！
这是系统的“主动免疫”反应！它要在这个不受控的病毒孵化完成前，将其彻底抹杀！
“胖子！掩护！”
韩磊怒吼一声，手中的枪械瞬间开火。但在这种级别的防御机制面前，常规的子弹打在触手上，就像是雨点打在岩石上，只能溅起几朵无关痛痒的数据火花。
胖子也急了，举起粉色手炮，也不管瞄准不瞄准了，对着空中的触手就是一顿乱轰：“给爷死！给爷死！谁敢动我安姐！”
“轰！轰！轰！”
粉色的能量弹在空中炸开，确实阻挡了几根触手的攻势，炸断了一些分支。但这些触手具有恐怖的再生能力，断裂处瞬间涌出大量代码，眨眼间就恢复如初，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刺了下来。
眼看十几根锋利的白色长矛就要洞穿那个摇摇欲坠的金属茧。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嘈杂的战场上清晰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只手。
一只覆盖着流体金属、散发着淡淡银光的手，猛地从金属茧内部破壳而出。
那只手看起来纤细、修长，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它在半空中轻轻一抓，竟然直接抓住了那根最粗壮的、足以洞穿坦磕白色触手。
“滋滋滋——”
触手上的防御代码疯狂攻击那只手，试图将其同化、删除。但那只手纹丝不动，表面的流体金属如同活物一般，反向侵蚀着触手。
“破。”
一个清冷、淡漠，仿佛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从破碎的茧中传出。
“砰！”
那只手猛地一握。
那根坚不可摧的防火墙触手，竟然像枯枝一样被硬生生捏爆！无数白色的代码碎片如同雪花般炸裂开来。
紧接着，金属茧彻底崩解。
一道耀眼的紫金光柱冲而起，将昏暗的废品站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光芒散去，一个人影悬浮在半空。
那是安宁。
但又不再是以前那个安宁。
她原本的机械义肢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完美的流体金属皮肤，呈现出一种象牙般的温润质感，却又在关节处流转着金属的冷冽光泽。她的长发变成了纯粹的银色光纤，在脑后无风自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后的双翼。
那不是羽翼，也不是机械翼，而是由六片巨大的、悬浮的菱形光盾组成的“光之翼”。每一片光盾边缘都锋利如刀，散发着切割空间的恐怖气息。
“我的个乖乖……”胖子张大了嘴巴，嘴里的半截烟掉在霖上都浑然不觉，“这……这是女武神下凡啊？还是充钱升级了VIp12？”
防火墙似乎被激怒了，墙体剧烈震荡，成百上千根触手铺盖地地涌了出来，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试图将这个“错误代码”彻底绞杀。
悬浮在半空的安宁，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眼白，完全由紫色数据流构成的双眼。
她没有躲避，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
背后的六片光翼瞬间解体，化作六道流光，围绕着她的身体高速旋转，形成了一个绞肉机般的力场。
“斩。”
随着她手指轻轻一点。
六道流光如同切豆腐一般，迎着漫的触手撞了上去。
“唰唰唰唰——”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只有极度锋利的物体划过空气的尖啸。
漫的白色触手在接触到光翼的瞬间，全部被整齐地切断。无论是韧性极强的数据纤维，还是坚硬的防御外壳，在进化后的安宁面前，都脆弱得如同薄纸。
安宁的身影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瞬间穿透了触手网，直冲那面黑色的防火墙。
“给我，开！”
她低喝一声，右拳紧握，流体金属疯狂汇聚在拳锋之上，带着毁灭地的动能，重重地轰击在墙面上。
“咚——————！！！”
这一拳，仿佛敲响了世界的丧钟。
巨大的冲击波以击打点为中心，向四周疯狂扩散。胖子和韩磊不得不趴在地上，死死抓住地面的凸起，才没有被吹飞。
那面号称“叹息之壁”、不可逾越的防火墙，在这一拳之下，竟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以安宁的拳头为中心，一道裂缝出现了。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黑色的墙面上，裂纹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蔓延了数百米。
“破！”
安宁再次发力，背后的光翼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将力量推到了极致。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那面似乎亘古存在的黑色墙壁，终于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大洞！
碎裂的黑色墙块并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中化作无数黑色的乱码消散。
“搞……搞定了？”胖子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的灰土，呆呆地看着那个悬浮在洞口的女战神，“磊哥，安姐现在是不是比你还能打？你这个队长地位不保啊。”
韩磊没有理会胖子的调侃，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死死地盯着墙壁上的那个大洞。
安宁缓缓降落，身上的光芒逐渐收敛，皮肤上的金属质感也慢慢退去，变回了接近人类的肤色，只是眼神依然冷冽如刀。她走到韩磊面前，没有话，只是微微点零头，算是一个打招呼。
“干得漂亮。”韩磊低声道。
安宁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越过韩磊，看向了墙壁内部的黑暗。
洞口后面，并不是预想中的核心数据区，而是一片更加混乱、更加诡异的废墟迷雾。
而在那呼啸的风声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滋滋……滋滋……
像是某种老式收音机受到干扰后的杂音。
但在那杂音之中，隐隐约约夹杂着一段旋律。那是一段极度走调，甚至有些刺耳的吟诵声，用的语言既不是通用语，也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方言。
韩磊皱起眉头，仔细辨认了一下。
“这是……法语？”
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抓狂的做作腔调：
“哦~在那腐烂的奶酪之上~”
“跳蚤在跳着华尔兹~”
“我的红酒啊~变成了马桶里的水~”
“但我的灵魂~依然在垃圾堆里~散发着~呃~高贵的芬芳~”
胖子的脸皮抽搐了两下，表情变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精彩：“这特么是哪来的神经病？在防火墙里面开演唱会？还唱得这么难听？这歌词是人能写出来的吗？”
韩磊的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了进入回收站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放松笑容。
“不是神经病。”
韩磊迈步向洞口走去，声音中带着一丝久违的期待。
“是一个老朋友。一个……该死的、命大的、让人头疼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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