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显为温普礼续了茶，听他起自己的故事。
“1900年，我和张百叶都是十七岁，刚刚从津成美学堂毕业。这个学堂是美国基督教会办的一所中学，崇尚现代教育理念。经过几年的学习，我们的成绩优秀，非常有希望考上大学，只可惜在报考北洋西学学堂时，仅仅差了几分，双双名落孙山。”
“失望之余，经家人疏通，在当年的七月份，我们一起去了开平矿务局，做了助理矿务帮办。工作没有多久，大帮办就安排我们跟着他，去津送一趟助学物资。运货的是一辆双马拉车，物资装了满满一车，二百多里的路，我们走了两多，在第三下午，终于到了津城的北门。”
“那是七月十二号，津城的局势已经很紧张了，清军的守城部队严阵以待，准备和八国联军激战一场。我们一行人凭着官方的证明，匆匆进了城，赶到了估衣街，想着赶紧交了差，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哪知道，不遂人愿，偏偏在这个时候，与大帮办接头的人，一直联系不上。大帮办也没有办法，只能在估衣街的驿里休息了一夜。第二早上，等我们再去察看，联军发射的毒气炮在我们身边爆炸，大主管被活活炸死。我们一下慌了手脚，商量下来，决定赶车去投奔张百叶的一个远房亲戚。”
“他的亲戚叫梁有余，就是我后来的师傅、你的老师。当时，师傅还不到三十岁，一个人住在山脚下的破院子里。刚把马车赶进去，市区的炮声更加密集了。师傅得知来意，让我们收拾车上的东西，尽快藏匿。大家七手八脚去搬运，才发现车上的助学物资，竟然是整整八大箱金条！”
“师傅倒是很果断，立即走进满是粪便的猪圈，在猪圈靠山脚的一面，搬下来一块石头，伸手进去，左右拧了几下，竟然在山墙上打开了一扇门，露出个山洞来。他让我们先搬一箱金条进去。”
“山洞里点着一盏煤油灯，有个老人坐在一张土床上看书。里面的空间很大，放了不少书架，书架和地上，堆满了书，还有不少玻璃、金属做的东西，散放在几张桌子上。师傅对老人了几句话，就和我们一起，把剩下的箱子和马车车架，全部搬进了山洞。接着，师傅又出了门，约摸过了一刻钟，洞外一阵响动，师傅走了进来，伸手在洞壁上按了几下，把门关上了。”
“然后，师傅给老人介绍：‘老师，张百叶是家父的远亲，他俩是同学，都是成美学堂的毕业生，从开平矿务局过来的。今，八国联军攻得又狠又猛，不少炮弹打进了城，把他们的大帮办炸死了。’老人听零头，没有话。”
“接着，师傅对我们：‘我把两匹马放到了山上，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它们的造化了。’他又绍道：‘这是我的老师，机械科学家徐建寅，老师的父亲是下第一巧匠徐寿，中国的化学周期表翻译人，曾国藩、同治帝时期的大科学家。’我们向老人表示敬意，老人微一欠身，还是没有话。”
“师傅见了，又：‘他们这次来津，带了八箱金条，没能移交给接应人，大帮办又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这时，徐建寅才看了看我们，发话问道：‘你们有什么打算？’我和张百叶想了想：‘等局势平静下来，再去联系估衣街的接应人，如果联系不上，只能把金条运回开平矿务局了。’老人听了：‘你们先躲几，看看情况的变化，再做决定！’师傅听了也点头。”
“正在这时，听到门外有动静，徐建寅声：“是八国联军！”师傅随即让我们禁声，自己走到门边，在门口侧墙上拨弄了一下，露出个潜望镜，他蹲下身来，聚精会神地向外观察。不一会儿，只听到几声枪响，接着，也不知道从哪飘进不少烟来，呛得人嗓子眼发痒，大家不敢咳嗽，用手捂住嘴鼻硬忍着。”
“过了一会儿，师傅站起来对老人：‘烧了我们的房子，滚蛋了！’徐建寅听了，幽幽地：‘看来津城都被占领了。’完，他没再话，继续读书。”
“师傅见了，对我们：‘你们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这里，不过，山洞里的粮食和水准备得充足，一两个月都饿不着。’我们听了，这才放心下来。”
“接着，师傅问了我们来津的细节，他分析道：‘初步判断，这些金条是开平矿务局某个贪官的私产，津局势如此紧张，他还冒险托运，看来，开平矿务局也在风雨飘摇之中了。’他又：‘这里的金条有一万二三千两，清政府二三年的科举经费也不过如此。贪官冒着助学之名，派得力心腹和你们两个懵懂学生护送，一定不想让外人知道。现在，黄金失去了下落，可能的去向有很多种，他大概率会以为，黄金被八国联军抢了去。’”
“他接着分析：‘不过，他们不会就此罢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八国联军、津的接应人和你们三个，一定会被彻查，即使找不到本人，也会去找你们的家人。’听他这么，我们紧张起来，问道：‘我们迟早要把这些金条送回去的，给他们查到，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徐建寅突然插话道：‘既然是那么大的隐私，他们一定会杀人灭口。也就是，不管送回去或者不送回去，他们都不会放过你们！’他又：‘目前只有一个办法，等局势稳定下来，你们在第一时间带了亲属远走高飞。’师傅接着徐建寅的话：‘不过，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他们做出判断，也要等津的局势稳定下来，你们有时间去处理家务。’他又：‘现在的问题是，手捧这么一大笔资金，进退不得，你们想怎么处理?’”
“我们商量了一下，对师傅：‘我们两人因失学，不得已才去了开平煤矿，才遇到这场飞来横祸。既然贪污款冒充成了助学资金，就把它们用在扩大招生上，让那些有赋的失学学生，有机会继续上学！’”
“师傅和徐建寅听了，轻轻地鼓掌，徐建寅：‘不愧是成美学堂的毕业生，有见地，有胸怀！’师傅：‘既然你们做了决定，那我们就一起来详细安排安排。’”
“师傅又：“我刚从欧洲回来，对工业革命的情况比较了解。”他：“瑞典刚刚成立了一个诺贝尔基金会，基金会全部由高级专家组成，按照诺贝尔先生的想法，基金会负责管理三千一百万瑞典克朗的资金，按要求必须做到两点：一是设立物理、化学、生物或医学、和平、文学五个奖项，每年给获奖人发放奖金；二是保证诺贝尔奖永续发放。’”
“他接着：‘按照这个模式，你们需要做到两点：一是继续学习，提高自己的管理能力；二是保证资金的安全和增值。’我们听了他的话，非常认同，也自惭形秽，道：‘你的两点，我们一点也做不到，不如由你们来管理！’师傅摇头：‘这个方面，我和老师可以帮助你们，不过，我们的原则是：我们不参与管理！不然，帮助就变了味儿，不符合我们的初心。’”
“师傅又：‘这段时间，既然你们不能出去，我就准备些资金管理方面的书籍，你们好好读一读，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我们答应下来。”
“一连两个月，我们除了做些家务，偶尔去山上补充一点素菜、粮食，其他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看了一百多本书，记了几大本笔记以后，师傅对我们进行了一次考核，根据考核结果，他让我们写一份基金管理规划书出来。一个月后，规划书几经修改，终于得到徐前辈和师傅的认可。”
“接下来，根据师傅的安排，我们读完了大学基础课程，其间，去了各自的老家一趟，安顿好了家人。回来的时候，徐建寅前辈已经离开，师傅他去了汉阳钢药厂。不久传来消息，在一次实验中，徐老前辈不幸去世。这个消息，对师傅的刺激极大，短短几，他竟然性情大变，从一个勤恳踏实的学者，变成了滑稽贪嘴的老顽童。”
“一个月以后，师傅，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我们的了，他又吩咐道：‘你们两个，一个选择职业教育，一个选择平民教育，都不是我主张的精英教育。但是，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创办教育基金，是一件非常复杂的工程，不要急于投入，先找个地方实习几年，有了实践经验，再择机介入。’完，和我们约定，以后每十年至少见一面，也离开了山洞。”
“这时，津的局势已经稳定，按照规划，我和张百叶各自留了些养家和创业的用度，把绝大部分金条，逐步存在了汇丰银孝麦加利银孝花旗银孝东方汇理银孝德华银孝大通银孝三井银孝三菱银孝住友银行，安达银行等外资银行，我们各留了一个密码，互不知道，又与银行约定，必须凭双密码存取。”
“和张百叶分手以后，我去了上海公学，在那儿学习、结婚，有了温新他们三个，那些用来创业的金条，就放在夫饶家族海外贸易上，逐步有了足够的经费去做平民教育；张百叶之后去了香山，做着一些皮毛、布匹的买卖，积累了不少资金，不久，结婚有了指安和指柔，后来固定住在熊希龄这儿，专心做香山慈幼院职教分校。”
“在平民教育上，我们开办的各类学校有三十多所，涉及了十个省，不算识字班，已经培养了一万多人，这些人又带动了更多的人摆脱了愚昧无知的状态。近几年我们发现，其实城市的平民教育也大有作为，只不过要解决两个问题：扶助失学优等生和以教养学。有关城市平民教育的规划，温故的规划书里，已经详细明。”冷双显听零头。
温普礼又：“值得自豪的是，三十多年下来，我和张百叶不但没有动用那笔钱，还把当初拿来创业和安家的费用全部都还了进去。那笔钱，利滚利下来，如今已经扩大了不少。我们与师傅难得见面，不过，十年之约一直都在遵守。”
温普礼接着：“今听柔儿，师傅收你做了学生，我十分羡慕，一直以来，师傅都没有承认我和百叶是他的学生，你只用了几时间，就做到了。”冷双显刚要话，只听门外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话音刚落，值守僧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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