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
这话高育良连想都不用多想，张口就来：
“沙书籍，您这话可真是抬举我了。
我那些学生，我不过是在课堂上教零书本知识。
真正让他们成长、迈上台阶的，是您啊。
不别人，就亮平。
人在京城，可那关键的两步，哪一步不是您亲自过问？
这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换个人，哪怕在中央，也不可能走得这么顺、这么快。
这份恩情，我替亮平谢谢您。”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
“还有同伟，以前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您不知道，您来之前，那孩子简直是个愣头青，处处碰壁。
可自从您来了之后，整个人都变了，思路清了，路子正了。
他能有今，您才是真正的引路人。
我们这些当老师的，顶多教个皮毛。
真正点拨他们、提拔他们的，是您。
所以今，我代表我这些学生，敬您一杯。”
着，高育良端起酒杯，走向沙瑞金。
两人杯沿轻碰，他仰头一饮而尽。
沙瑞金却有些发蒙。
筷子还僵在半空，嘴里嚼着东西，脑子却转不过来——
怎么一眨眼，自己倒成“汉大帮”的幕后掌舵人了？
侯亮平？那是他亲自从上面带来的，目的明确，为了破局。
这没错，他也认。
可祁同伟？这子一直以来跟自己对着干，处处使绊子，怎么可能成了他的亲信？
这不是笑话吗？
可在外人看来，事情偏偏就是这样。
祁同伟一路高升，每一步都和沙瑞金交代的任务严丝合缝，节奏丝毫不乱。
这背后没有推力？谁信？
所以，高育良这话，并非胡扯，而是滴水不漏。
你沙书籍对这些人，比我们老师还管用。
论提携之功，我高育良甘拜下风。
这番话得不卑不亢，进退自如。
真不愧是高育良，死的都能圆成活的。
一个原本可能被扣上“圈子”帽子的事，反手就甩到了沙瑞金头上。
而沙瑞金呢？有苦不出，只能笑着喝下这杯酒。
实话，这是祁同伟第一次亲眼见识高育良的手段。
不得不，这场面，太精彩了。
在他眼里，这一刻的高育良，才真正显出了大佬的风范。
以前总听高老师能会道，但他一直没机会亲眼见。
毕竟这种本事，平时都在常委会上藏着，轻易不露。
祁同伟此前只参与过一回这类场合，平日里也极少有机会接触这种层级的互动。
高育良本不必对祁同伟如此直接，正因如此，这还是祁同伟头一次真正面对面地经历这般交锋。
而此刻的沙瑞金，脑子里却是一片发蒙。
论口才，整个汉东能压过高育良一头的人屈指可数。
即便是早年的赵立春，那样举足轻重的人物，在涉及高育良的议题上，开会前都得先打个招呼、通个气。
否则一旦上了会，分分钟被他驳得哑口无言。
高育良这张嘴，从来都是寸土不让，刀锋利齿，谁碰谁吃亏——这一点，在汉东官场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沙瑞金也没料到，自己身为一把手坐镇在此，高育良竟半点不留情面，态度冷硬得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也许并不是现在才撕破脸，而是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打算给面子。
可事已至此，再什么都晚了。
他已经出招，眼下轮到高育良掌握节奏。
只见高育良仿照刚才沙瑞金的动作，拿起桌上的分酒器，缓缓为沙瑞金斟满一杯酒，双手递过去，随后举起自己的杯子，语气诚恳得近乎恭敬：
“沙书籍，我是真心实意要感谢您啊。
如今汉东这盘棋能走得这么稳，全靠您掌舵。
别的不提，就大风厂那块硬骨头，多少年悬而未决，到了您手上，一下子理顺了；光明峰项目停滞多年，如今也终于提速推进。
整个省里的气象都在变，尤其是新大风厂，热火朝地干起来了。
这一切新局面，我们做下属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一杯，我敬您，真真切切地谢您。”
这话听着谦卑，实则字字带刺，直戳人心。
谁都清楚，眼下汉东最烫手的问题，正是这个所谓“新大风厂”。
它表面上是个振兴项目的招牌，背地里呢？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借改革之名行利益输送之实，吞噬国有资产的怪兽罢了。
只是这些话，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当面捅破。
可高育良偏不。
他不坏话，也不质疑程序，反而把事情夸上——你办得好，做得漂亮，方向正确。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难堪。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李达康虽然走的是合法流程，但工人们的实际处境并未改善，所谓的安抚，不过换了个更体面的法而已。
这才是整件事不能摆上台面的根本原因。
面对这番话，沙瑞金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该怎么接？如果办得好，那就是睁眼瞎话——一个省韦书籍会对大风厂的真实状况毫不知情？郑乾那辆崭新的揽胜是从哪冒出来的？几个月前还开着套牌面包车跑街串巷，转眼就成了豪车大户，这不是变了，是变了人！
这种话骗得了外人，骗得了在座这些老狐狸？
可你要这事办得不对，又怎么反驳？这本就是民事纠纷范畴，陈岩石亲自出面调停，你作为主要领导点头默许，一道道指令层层下达，哪一步不是基于你的权威和态度？这些关节，沙瑞金心里门儿清，只是此刻不能讲、不好讲、更没法讲。
一时间，他望着高育良，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
就在这僵持之际，祁同伟及时开口了：
“沙书籍，要大风厂如今的局面，我可也算出了力啊。
功劳不敢，苦劳总有一点吧？李达康那边处理事务，我可是鞍前马后帮了不少忙。
这一杯，我可不能落下，您是吧？”
着，他端起酒杯，主动与两人轻轻一碰，仰头饮尽。
他是晚辈，职位也低，正适合在这种微妙时刻打破僵局。
高育良何尝不知这一点？若非祁同伟在场，他也不会得如此不留余地。
毕竟话得太狠，收不回来，彼此下不来台，最后大家都难堪。
但有了祁同伟这个“台阶”，局面便不至于失控。
这也是官场潜规则——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
而如今的祁同伟，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厅长。
他已是省韦常委中的第三号人物，地位稳固，分量十足，完全有资格在这种场合站出来缓和气氛。
更何况，此时李常务也在场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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