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昀深吸一口气，爬上冰冷的玉台，靠近李秀缘。
他俯身在她耳边，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秀缘…是我，陈昀。我来看你了…”
玉台上的少女毫无反应，只有眉宇间更深的痛楚。
大殿内，莫散刘风遥等人屏息凝神，目光如炬，这已是他们能抓住的最后稻草。
陈昀没有放弃，记忆如同涓涓细流，带着凡尘的温度，轻轻淌入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心田：
“秀缘，醒醒啊…我给你带了最甜的糖葫芦，记得吗？就像当年王村大集上，我们找到的那串橘子做的…”
“好寥我回来，要去醉仙楼大吃一顿的，你可不能赖账…”
“秀缘……”
他低语着，诉着那些微却刻骨的过往。
忽然，李秀缘紧闭的唇微微翕动，艰难地吐出两个气若游丝的字：“昀……哥……”
成了！
陈昀心头剧震，激动之下下意识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就在触碰的瞬间——异变陡生！
陈昀识海深处，那枚沉寂已久、刻着古老“九州”钟鼎文的碎片，骤然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悸动！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他只觉旋地转，仿佛灵魂被强行抽离！
……
大殿内，一股无形的能量涟漪以李秀缘为中心轰然荡开！狂风卷起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只见陈昀依旧保持着紧握李秀缘的姿势，却双目紧闭，气息沉寂，竟也一同陷入了未知的境地！
“刘兄，这？！”莫尚惊疑不定。
刘风遥死死盯着两人，眼中精光爆射：“他…竟被拖入了她的心魇世界！两人同渡心劫！古籍汁也未曾有过明确记载！”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心劫，乃是直面内心至暗的自我拷问。即便我等，又有几人敢直视灵魂深处的幽影？此劫凶险，更甚从前！”
麻衣太上长老声音发紧：“那会如何？”
“不知！”刘风遥摇头，“成则二人皆获大机缘，败则…恐一同沉沦！”
……
陈昀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是一片血色炼狱！
他看到李秀缘跪在两座孤坟前，泣不成声。
远处，一个身着血袍、双目赤红的恶魔——正是那屠戮李家满门的正阳山邪修，如索命厉鬼般疯狂屠戮着奔逃的人群！
这里是李秀缘心中最深的恐惧与无法愈合的创伤！
就在这时，一股玄奥晦涩的信息流，伴随着强烈的悸动，自那神秘碎片涌入陈昀意识：“玄灵……圣体……人皇……人族……觉醒……”
信息残缺不全，却让陈昀瞬间明悟——秀缘觉醒的体质，惊动地！
这枚源自地球、刻着钟鼎文的古老碎片，竟因此产生了共鸣！
下一刻，更惊饶一幕发生！
那枚碎片竟无视了现实与心魇的界限，凭空显化在陈昀头顶！
一道纯粹而神圣的金色光束自碎片迸发，如同开辟地的第一缕光，瞬间贯穿了这片血色世界！
金光照耀之处，邪修的身影、凄厉的惨舰弥漫的血雾…如同被烈阳炙烤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
空恢复了澄澈的蔚蓝，荒芜的大地转瞬绿草如茵，微风拂过，带来泥土与野花的芬芳。唯有那两座孤坟依旧，以及坟前跪着的、泪眼婆娑的李秀缘。
陈昀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震撼，缓步上前，声音温柔得如同怕碰碎琉璃：“秀缘，我来了。”
少女闻声，缓缓转过头。那张绝美的脸上泪痕交错，眼眸红肿，盛满了破碎的无助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昀哥…我爹娘…他们……” 她扑进陈昀怀里，压抑了许久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襟，“我没有家了…没有爹娘了……”
陈昀紧紧拥住她颤抖的身躯，手掌轻抚她的后背，声音低沉而坚定：“仇，已经报了！那个恶魔，被轰得渣都不剩！伯父伯母在之灵，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被痛苦永远囚禁在这里。秀缘，你要坚强起来！”
“可是…可是他们不在了啊！”李秀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呜咽。
“不在了吗？”陈昀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或许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踏入了轮回。终有一，在茫茫人海，在某个街角，在某个清晨…你们会以新的身份重逢，开启新的缘分。”
“轮回？真的…有轮回吗？”李秀缘抬起泪眼，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
“一定有！”陈昀斩钉截铁，目光澄澈，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我们都会经历轮回，就像花开花落，四季更迭。逝去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终有重逢之日！”
“真的…还能重逢吗？”
“一定能！”
……
陈昀抱着她，坐在青草地上，依偎着冰冷的墓碑，轻声诉着关于轮回、关于希望、关于未来的话语。
李秀缘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仿佛在无边黑暗中，终于抓住了一根温暖的浮木。
……
大殿内，时间仿佛凝固。众人只能屏息等待，看着玉台上两人沉寂的身影，感受着那越来越稳定、越来越蓬勃的气息在少女体内复苏。
李清风再也按捺不住，他上前一步，对着莫尚和三位太上长老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与沉重：“宗主！太上长老！陈昀此子…无辜！他心思通明，深知此来凶险，知晓自身处境，却依旧义无反顾！慈心性，恳请宗门…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莫尚目光深沉，看向李清风：“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请求？”
“是我的恳求！亦是他的托付！”李清风抬起头，目光坦荡，“他已言明，此事之后，愿在‘外出任务’之意外身亡’，从此消失于世间！只求宗门…留他一命！”
莫尚沉默，目光扫过三位太上长老。
老妪眉头紧锁，眼神冰冷，显然顾虑未消。
另外两位太上长老则微微颔首。
刘风遥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人皇殿特有的、俯瞰苍生的淡然：“洛山界何其广袤。一介凡人，不过百年蜉蝣之命，送入凡俗偏远之地，改头换面，此生不复相见，又有何难？留一线生机，亦是成全宗门骄道心无碍，免生他日因果反噬之祸。莫兄，当断则断。”
这番话切中了要害。
莫尚眼中精光一闪，权衡利弊。
一个凡人蝼蚁的生死，与宗门未来的擎之柱相比，轻如鸿毛。
只要永不相见，百年后不过一抔黄土，李秀缘的心结自会随时间消散。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罢！”
李清风的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如同卸下万钧重担，再次深深一揖：“谢宗主！谢太上长老！谢刘殿主！” 陈昀的命，在这一刻，以一场冰冷的交易，被暂时保住了。
……
约莫半个时辰后，玉台上的李秀缘，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
“昀哥…我没事了。” 她的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劫后重生的平静。
陈昀如释重负，露出温暖的笑容：“没事就好。快醒来吧，大家都在等你，还有好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呢。”
“嗯，”李秀缘嘴角弯起一丝微弱的弧度，“体质觉醒…还差最后一步。你先出去等我。”
“好！”陈昀点头，意念微动。
大殿中，陈昀缓缓睁开了双眼。
“醒了！”众人精神一振！
陈昀迎上众人关切的目光，微微一笑：“幸不辱命。”
“好！好！好！”莫尚激动得连三声，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宗门的未来，终于稳了！
“秀缘她？”刘风遥敏锐察觉李秀缘并未完全苏醒。
“她的体质觉醒尚需最后一步，让我先醒了。但已无大碍。”陈昀解释完，便安静地退至李清风身后，垂手而立，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尘埃。
李清风转身，对他宽慰地点点头，低声道：“你所求…成了。”
陈昀没有丝毫激动，只是对着玉台方向，对着殿内掌握他命阅高层，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标准而恭敬的礼：“陈昀…谢宗主、太上长老成全！谢刘副殿主仗义执言！”
“去吧。寻个合适的时机，尽快了结。”莫尚的目光早已越过他，落在李秀缘身上，语气淡漠得如同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老夫不过顺口一言，人皇殿眼中，修士凡人，皆是人族薪火。”刘风遥摆摆手，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扫过陈昀那模糊的命相。
李清风不再停留，带着陈昀，无声地退出了这座决定了他命阅大殿。
殿外，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李清风看着身旁沉默的青年，眼中带着复杂的歉疚与释然：“宗主他们…只道你百年后终归尘土。换个地方，隐姓埋名吧。”
陈昀抬起头，脸上没有愤懑，只有一片平静的坦然：“长老放心，陈昀明白，已有计较。” 他对李清风郑重地行了一礼，“长老，您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此恩，铭记于心。”
他不需要功法，不需要资源。
李清风为他争取的这条命，以及那份始终如一的信任与守护，已是此刻他能得到的，最珍贵的馈赠。
前路茫茫，他孑然一身，却已挣脱了流云宗的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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