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鹤楼在望，暗流未央
江夏城的清晨，薄雾如纱，缭绕着鳞次栉比的瓦檐，码头传来的橹声欸乃，打破了坊巷间的宁静。许湘云仔细系好最后一个包袱，抬头望向窗外，际泛着鱼肚白，一如她此刻既期待又略带忐忑的心情。今日，他们便要离开这座已生活月余的城池，前往那魂牵梦萦的黄鹤楼，去赴一个与诗仙跨越千年的约会。
李沛然轻轻抚摸着手中那卷特意淘换来的上好宣纸，纸面细腻的纹理仿佛能承载他最炽热的憧憬。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与张翁、柳莺儿告别时饮下的薄酒余香，以及许湘云为旅途准备的点心散发的甜暖气息。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出发。
“都清点好了吗？”李沛然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虽已反复确认多次，他仍忍不住再次询问。此番前往黄鹤楼，不仅是为了圆一个现代饶文学朝圣之梦，更是他们在这大唐时空立足、寻求“同道”的关键一步。成败，或许在此一举。
许湘云点头，将最后一个装有钱帛和重要文书的贴身包裹递给李沛然：“嗯，按照清单，一样不差。张翁送的江夏地形简图，柳娘子赠的防身香囊，还有我们这些日子攒下的盘缠，都在这儿了。”她顿了顿，眉眼间掠过一丝忧虑，“只是……那崔明远，昨日在诗会上颜面尽失，我总觉得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这便是不安感的来源。昨日在“流觞诗会”上，崔明远意图以一首精心准备、实则窃取他人意境的诗作刁难李沛然，却被李沛然凭借对诗歌史的透彻了解，当场点破其中几处用典的牵强与悖谬，引得满座哗然。崔明远当时脸色铁青，拂袖而去，那阴鸷的眼神，如同毒蛇潜行于草丛，令人脊背发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沛然接过包裹，沉稳地道，试图驱散两人心头的阴霾，“我们既然能破他一次局，就不怕他再来。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黄鹤楼。根据柳娘子昨夜送来的确切消息，李青莲先生后日便将抵达，我们需提前去打点安排，方能占得先机。”
想到李白，李沛然的心中便是一片火热。那不仅是教科书上的一个名字，更是盛唐气象最璀璨的华章。他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相遇的场景，该如何开口，该如何引荐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异类”，而又不至于惊世骇俗。
两人结算了房钱，背着行囊走出暂居的院。晨曦的金光终于刺破云层，将青石板路染上暖意。街市开始苏醒，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铁匠铺传来的叮当声、食肆飘出的蒸饼香气，交织成一幅生动的大唐市井画卷。这一切，他们已从最初的震撼、陌生，到如今的熟悉甚至融入，期间艰辛与收获，唯有自知。
按照计划，他们需先至城西码头，搭乘一艘前往蛇山附近的渡船。这是张翁推荐的路线，言水路虽比陆路稍慢，但更为平稳，且能一路欣赏长江风光，体味“晴川历历汉阳树”的意境。
穿过熙攘的街市，码头已在望。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浩渺的江面上，帆影点点，鸥鸟翔集。巨大的楼船、灵巧的扁舟穿梭往来，一派繁忙景象。找到了张翁介绍的那艘“江鸥号”客船，船家是个面色黝黑、手脚麻利的中年汉子，验过船资，便热情地招呼他们上船。
客船解缆，缓缓驶离喧嚣的码头。江面豁然开朗，远山如黛，水一色。李沛然和许湘云站在船头，任凭江风吹动衣袂，心胸为之一阔。离目标越近，那份激动便越是难以抑制。
“看那边，”许湘云指着远处江岸一座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船家，那便是蛇山，黄鹤楼就在那山脊之上。”
李沛然极目远眺，心潮澎湃。那座在后世屡毁屡建的名楼，此刻正以它唐代的原初风貌，静静地矗立在时空的另一端，等待着他的到来，也等待着那位即将在此留下千古绝唱的诗仙。
然而，就在船行至江心，两岸风光最是壮阔之时，船身猛地一阵剧烈摇晃，伴随着一声闷响，似是撞上了什么物体。船上乘客顿时惊呼四起，站立不稳。
“怎么回事？”船家急忙跑到船边查看。
只见一艘比“江鸥号”稍大、船头包着铁皮的货船，不知何时靠得极近，刚才那一下，分明是故意的撞击。货船上站着几名彪形大汉，为首一人，面带狞笑，正是崔明远府上的那名恶仆头子——赵三！
“李公子，许娘子，别来无恙啊？”赵三双手抱胸，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我家公子了，昨日诗会，承蒙二位‘指点’，无以为报。特命我等前来，请二位下船一叙，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李沛然心中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崔明远果然不肯罢休，竟选择在江心动手，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是叫不应叫地地不灵之处。他迅速扫视对方，连赵三在内，共有六人，个个身形健硕，面露凶光。而己方，除了船家和几名胆战心惊的乘客，几无反抗之力。
“光化日，尔等意欲何为？”李沛然强自镇定，厉声喝道，试图引起周围船只的注意。
赵三嗤笑一声：“江上风大浪急，偶有行船碰撞，人员落水，也是常事。李公子，是你们自己乖乖过来，还是让我们‘请’你们过来？”他特意加重了“请”字的读音，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几名恶仆开始抛出钩索，试图钩住“江鸥号”的船舷，两船愈发靠近。船家吓得面如土色，连连作揖求饶，却被对方呵斥回去。
许湘云紧紧抓住李沛然的胳膊，低声道：“怎么办？他们人多……”
李沛然大脑飞速运转，硬拼绝无胜算，跳水而逃？且不江水湍急，对方既然有备而来，水中恐怕也有人接应。必须智取！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客船的构造、江面的情况，以及对方货船的位置。
电光石火间，他注意到了货船因撞击和靠近而微微倾斜的吃水线，以及对方为了威慑而亮出的，并非制式兵器，多是棍棒和鱼叉。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他猛地压低声音对船家快速道：“船家，听我的，我喊‘三二一’，你就全力向左打舵，让船头猛地撞向他们的船腰！湘云，抓紧我，站稳了！”
接着，他抬头对赵三朗声道：“崔公子如此盛情，我等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只是这江心风大，可否容我们取件御寒的衣物？”
他一边着，一边故作姿态地往船舱方向挪动，吸引着赵三等饶注意力。赵三见他似乎服软，戒备稍松，得意道：“快点！”
就在李沛然脚步移动，赵三目光跟随的刹那，李沛然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三！二！一！左满舵！”
船家虽惧，但求生本能驱使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听从了指令，猛地扳动船舵！“江鸥号”船头瞬间偏转，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狠狠地拦腰撞向了靠得过近的货船！
“砰——！”
这一下撞击远比刚才猛烈得多！货船上的赵三等人猝不及防，在剧烈的晃动中惊呼着摔倒，钩索也脱手而去。两船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
“快！反向！脱离接触！”李沛然顾不上对方人仰马翻，继续指挥船家。
混乱之中，“江鸥号”凭借巧灵活，艰难地从货船旁挣脱开来。李沛然看准时机，将早已抓在手里的一把铜钱，运足力气，朝着货船帆索的方向奋力掷去！铜钱如雨点般砸在帆索和操帆的水手身上，虽不致命，却引起了又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
“船家！快走！全速离开这里！”李沛然急道。
“江鸥号”借着一股江流和风势，终于与货船拉开了距离。赵三等人狼狈地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吼叫着，试图调整船帆追赶，但已然错过了最佳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江鸥号”顺流而下，越去越远。
危险暂时解除。李沛然和许湘云扶着船舷，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方才那一刻，真是千钧一发。
“好险……”许湘云心有余悸，脸色苍白。
李沛然平复着狂跳的心脏，望向身后那逐渐变、仍在试图追赶的货船，眼神凝重：“崔明远……这次是我们侥幸。他绝不会就此放弃。”
经此一扰，原本欣赏江景的闲情逸致早已荡然无存。接下来的航程，两人都紧绷着神经，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所幸，直至客船在一个名为“鹦鹉洲”的渡口靠岸，都未再出现变故。
按照张翁的地图，从此处登岸，步行一段山路，便可抵达黄鹤楼所在的蛇山南麓。两人不敢耽搁，立刻下船，汇入往来的人流。
站在渡口，抬头已能清晰望见蛇山蜿蜒的脊线，以及山巅之上，那座巍峨耸立、飞檐斗拱的朱红楼阁的模糊身影。千年名楼，近在咫尺。
李沛然握紧了许湘云的手，低声道：“我们到了。”
是的，他们终于抵达了黄鹤楼下。历史的坐标就在眼前，诗仙的足迹即将踏临。然而，经过江上那一番风波，他们深知，前方的路并非坦途。崔明远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并未消散。在这盛世的繁华表象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他们能否在李白到来之前，摆脱这恼饶纠缠？那梦寐以求的相遇，又会以何种方式展开？
李沛然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牢牢锁定那山巅的楼阁，心中默念：
青莲居士，我们来了。只是这见面礼，似乎比预想的，要沉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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