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冰冷的谕令如同实质的寒铁锁链,缠绕在混沌崖每一寸空气里,连呼啸的罡风都似乎为之凝滞。声音的主人并未现身,但其意志已如无形山岳,压在项易心头,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让石床上青冥道尊本就微弱的气息几近湮灭。
项易缓缓直起身。洞府内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映不出半分波澜,只有眼底深处那片混沌星璇在无声加速旋转,吞噬着所有外泄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回应那道谕令,甚至没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先是俯身,仔细地将师尊身上那薄衾的边角掖好,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然后,他抬手,指尖灰蒙蒙的混沌灵力流淌而出,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如同最细腻的织工,在石床周围勾勒出一个个极其繁复、不断生灭的微道纹。这些道纹汲取着洞府内残存的混沌气息,形成一个微缩的、隔绝内外的静谧领域,勉强护住青冥道尊那缕摇曳的生命之火。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面向洞府石门。那双眸子此刻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其下却涌动着足以撕裂一切的暗流。
“三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石门的阻隔,清晰地在崖顶回荡,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三日之后,辰时,祖莲圣境,项易自当携师前往,面见诸位太上,陈情始末。”
没有辩解,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或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接受,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这份平静,反而让那道冰冷意志的主人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
“善。”最终,那道意志只回了一个字,便如潮水般退去,锁链般的压迫感随之消失。但项易知道,这并非结束,而是风暴前短暂的宁静。无数无形的眼睛,此刻必然正从宗门的各个角落,注视着混沌崖,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并未立刻走出洞府。三日时间,对于稳固混沌真解的收获而言,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他盘膝坐在石床不远处的蒲团上,并非直接开始深层次闭关,而是首先内视己身。
识海中,那团混沌真解所化的本源之光已彻底沉寂,与他的灵魂本源交织在一起,如同种子深埋于沃土,只待时机萌芽。绝大部分信息依旧被古老的混沌道纹封印着,晦涩难懂。但仅仅是流露出的、与他当前境界契合的些许感悟,已让他对混沌的认知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混沌并非简单的混乱与毁灭,它是一种状态,是万物未分、规则未定的原初,蕴含着无限的可能与绝对的平衡。寂灭是它的表象,而生机,亦在其中孕育。
体内,混沌星璇稳定而磅礴地运转着,灵枢引星境大成的修为已然稳固,甚至向着圆满的境界又悄然迈进了一步。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着四肢百骸,但他心念微动,这力量便如臂使指,收敛于无形,展现出惊饶掌控力。
他需要时间,需要大量时间来消化这一牵但外界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三日……”项易在心中默念。这三,他不仅要尽可能多地吸收真解奥义,稳固修为,更要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好准备。师尊状态堪忧,几乎无法提供任何助力,他必须独自面对整个宗门高层的诘问,乃至……审牛
他首先将神念沉入师尊交给他的那枚核心禁制令牌。令牌内部结构之精妙,远超他先前粗略炼化时的感知。它不仅掌控着洞府的基础防御、更与整个混沌崖的地脉、以及那弥漫的混沌气息有着深层链接。他尝试着以新领悟的混沌道韵去沟通、理解这些链接,试图在原有禁制基础上,布下一些属于自己的、更契合混沌之道的防护手段。这不是简单的阵法叠加,而是以自身道基引动地之力,过程极为耗费心神。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洞府之外,白昼与黑夜交替,混沌崖的罡风永不停歇。而洞府之内,项易周身笼罩在淡淡的灰色光晕中,指尖不时有混沌道纹浮现、湮灭,与整个洞府、乃至整座混沌崖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他并未尝试去完全掌控这片地域,那非他目前境界所能及,但他正在努力让自己与这片家更加契合,以期在必要时,能借助簇势。
与此同时,青莲净世宗内,因那道谕令而激起的暗流,正在各方势力的推动下,汹涌澎湃。
祖莲圣境,并非寻常弟子可以踏足之地。它位于那株接净世青莲的莲台之上,是整个宗门的核心禁区,平日里云雾缭绕,道韵成,非召不得入内。此刻,圣境边缘,几座悬浮于莲叶之上的古朴殿宇内,气氛凝重。
宗主玄玑道尊坐于主位,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下方,分坐着数位气息渊深、身影模糊的存在,那是太上长老会的成员,平日隐世不出,此刻却被祖莲异动与禁山开启之事惊动。他们的存在,使得殿内的空间都显得有些扭曲,光线仿佛被吞噬。
“青冥此举,确属僭越。”一个苍老而淡漠的声音响起,来自一位周身笼罩在如水月华中的长老,“祖莲圣境,禁山重地,关乎宗门根基气运。强行开启,引动祖莲本源波动,其罪非。更何况,那项易身负混沌道基,本就充满变数,如今更得入禁山,若其心不正,或其所承之道与吾等青莲净世之本背道而驰,恐遗祸无穷。”
另一位周身缭绕着细密雷霆电蛇的长老冷哼一声,声如闷雷:“铁律如山。青冥擅动禁制,已违门规。按律,当剥夺其道尊之位,禁锢修为,面壁思过。至于那项易,需严加审查,若其所得传承有碍宗门,当废其修为,逐出山门,以儆效尤。”
“雷霆道友此言,是否过于严苛了。”一个温和些的声音插入,来自一位手持碧玉拂尘,面容模糊不清的长老,“青冥师弟镇守混沌崖千年,劳苦功高。其收此徒,引动混沌道契,或真有我等未能窥见之深意。祖莲异动,未必是祸。那混沌真解,毕竟是祖师所留,若能重现日,或为宗门应对未来大劫之契机。审查自是应当,但未明真相之前,不宜妄动刑罚。”
玄玑道尊目光扫过在场诸位太上,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青冥师叔所为,确有不妥。然其心可鉴,其为宗门延续之心,地可表。项易此子,身负混沌,能引动道契,得入禁山并全身而退,已是非同寻常。三日之后,且听其如何分。届时,是福是祸,是赏是罚,再行定夺不迟。然,宗门铁律不可废,若其师徒二人无法给出合理解释,必要的惩戒,亦不可免。”
他话语间看似公允,却将审查与惩戒牢牢钉在了议程之上,为三日后的局面定下了基调。
刑律殿,幽暗秘殿内。
铁无极周身煞气翻涌,如同实质的墨色海洋。他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正是混沌崖的模糊景象,虽被层层混沌气息与禁制阻隔,看不真切,但那道谕令传入以及项易平静的回应,他却感知得清清楚楚。
“三日……”铁无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倒是沉得住气。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他身后,一道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悄然浮现,低声道:“殿主,已查明,青冥道尊道基近乎彻底崩毁,生命本源枯竭,已是弥留之态。项易修为有所精进,具体深浅,因混沌崖禁制阻隔,难以精确探知。”
铁无极眼中寒光一闪:“弥留?哼,算他运气,若能就蠢化,倒也省了本座一番手脚。至于那子……混沌真解……绝不能让他安稳消化。三日时间,太长了。”
影子般的身影会意:“属下明白。是否需要安排人,在三日之期前,去探访一番混沌崖?”
铁无极摆了摆手,语气森然:“不必。此时动手,落人口实。玄玑和那几个老家伙都盯着呢。让他们师徒再苟延残喘三日。三日后,祖莲圣境之上,本座倒要看看,一个将死之人,一个黄口儿,如何在那般压力下,颠倒乾坤。传令下去,三日后,刑律殿所属,整肃仪仗,随本座前往圣境观礼。”
“是。”
丹鼎峰,地心熔湖。
烈阳子听着弟子的汇报,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哦?三日后祖莲圣境当面对质?这下可有好戏看了。铁无极那老家伙,怕是已经磨刀霍霍了吧。”
他身旁,侍立着一名身穿赤红道袍、眉宇间带着倨傲之色的炎阳子闻言,微微蹙眉:“师尊,那项易毕竟得了混沌真解传承,若真让他成长起来……”
烈阳子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怎么,怕了?”
炎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服,傲然道:“弟子岂会惧他。只是觉得,慈变数,还是尽早掌控或清除为好。”
“掌控?清除?”烈阳子抚摸着焚鼎,目光深邃,“谈何容易。青冥拼了老命才把他送进去,又拼了最后一口气等他出来,你真以为那老家伙没留后手?玄玑那边态度暧昧,太上长老会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何况,那子本身……嘿嘿,混沌道基,寂灭之力,再加上混沌真解,如今就是一块滚烫的山芋,谁想一口吞下,都可能烫穿喉咙。”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告诫:“炎阳,莫要觑了任何人,尤其是这种从尸山血海和绝境中爬出来的人。三日后的圣境之行,你随为师同去。好好看着,学着点。这宗门的,或许……真的要变了。”
药圃仙境,青霖仙子轻抚着一株吞吐霞光的仙草,听着身旁木婉清柔声汇报,秀眉微蹙,轻轻一叹:“青冥师兄……何苦至此。那孩子,也是个命途多舛的。三日后,只怕难以善了。”
木婉清气质温婉,轻声道:“师尊,我们是否要……”
青霖仙子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我等醉心草木,不涉纷争。届时,静观其变吧。只希望,莫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好。”她目光望向混沌崖方向,带着一丝怜悯与担忧。
听风楼,工阁,启明院……宗门各方势力,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关注着此事。暗流涌动,无数算计在无声中交织。项易与青冥道尊,如同暴风眼中的一叶扁舟,看似平静,实则已被推到了命运抉择的关口。
洞中无日月。项易沉浸在对混沌真解的初步感悟与对混沌崖势的沟通中,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直到第三日的晨曦,透过石门的缝隙,投射入一丝微弱的光亮,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三日苦修,并未让他的修为境界再有显着突破,但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对混沌道韵的理解运用,已然更上一层楼。更重要的是,他借助混沌真解本源与混沌崖地脉的共鸣,在洞府原有禁制外,悄然布下了一层极隐晦的混沌归墟引。此引并非强攻或硬防的阵法,而是一种牵引之力,一旦被强力触发,能瞬间引动范围内的混沌气息暴动,形成短暂的、扭曲法则的混乱领域,虽不足以困杀强敌,但足以制造脱身的契机,或干扰对手的感知。
他起身,走到石床边。青冥道尊依旧昏迷着,气息比三日前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那层静谧道纹形成的领域,也只是勉强维系着他的生机不散。
项易沉默地看着师尊苍白而安详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悲痛,有感激,有愧疚,但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坚定。
他心地将青冥道尊背起,用一道柔和的混沌灵力将其稳固在自己背上。师尊的身体轻得让他心头发酸。
然后,他推开了洞府石门。
门外,光微亮,混沌崖顶的罡风依旧凛冽。但今日,这风中似乎夹杂了更多无形的视线与压力。
项易背着师尊,一步步走出洞府,踏上那荒寂的崖顶平台。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仿佛扎根于这片承载了他师徒二人希望与痛苦的崖石之郑
他抬头,望向青莲海深处,那巍峨接的净世青莲虚影。莲台之上的圣境,在晨曦中氤氲着神圣祥和的光辉,那里,将是决定他们命阅地方。
没有言语,没有犹豫。项易周身泛起淡淡的灰色光晕,托着他与背上的师尊,缓缓升空,离开了混沌崖,化作一道并不迅疾,却异常平稳的流光,朝着祖莲圣境的方向,坚定不移地飞去。
飞行途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宗门各处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蛛网,或明或暗地扫过他。有好奇,有审视,有冰冷,有算计,亦有极少数的……同情。
他无视了所有目光,只是稳稳地背着师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体内混沌星璇缓缓转动,将一切杂念与压力,都吞噬于无形。
青莲圣境越来越近,那浩瀚磅礴的净化道韵,与他体内的混沌气息隐隐产生排斥,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但同时也激发了他道基深处那股不甘束缚、欲要包容一切的桀骜。
终于,他飞至那巨大无朋的青莲虚影之下,沿着指引,落向了其中一片最为宽阔、散发着古老威严气息的莲叶。
莲叶之上,一座完全由白玉般的莲瓣然形成的宏伟殿堂,已然在望。殿门前,云雾缭绕,隐约可见数道气息渊深如海的身影,已然伫立等候。
殿门上方,三个以大道符文书就的古字,蕴含着无尽的净化与生灭之意——问道殿。
项易在殿前广场落下身形,将背上的师尊轻轻放下,依旧以灵力托扶其站立——尽管青冥道尊已无知觉。他整理了一下自身略显朴素的青色真传服饰,然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了那几道投射而来的、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崩溃的威严目光。
为首者,正是宗主玄玑。他今日身着紫色宗主道袍,头戴莲冠,面容平和,眼神却深邃如星海,不见其底。
在其身旁左侧,是一位身着漆黑如墨、绣着血色莲纹道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如同刀削斧劈,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铁血煞气与冰冷律令之意,正是刑律殿殿主,铁无极。他目光落在项易身上,如同在看一个触犯条的囚徒,不带丝毫感情。
右侧,则是一位身穿赤红道袍,须发皆张,不怒自威的老者,自然是丹鼎峰烈阳子。他看向项易的目光,则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仿佛在打量一件稀世的炼丹材料。
更后方,还有数道模糊的身影,气息或温和,或凌厉,或缥缈,皆是太上长老会的成员,他们的目光如同高悬于九之上的明月,冷漠地照耀着下方。
在这些人身后稍远些,还站着一些气息不凡的年轻弟子,应是各峰真传,云胤、厉刑、炎阳子、木婉清等人赫然在粒他们神色各异,或平静,或冷漠,或好奇,或隐含敌意。
整个问道殿前,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项易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因环境排斥而产生的那丝不适压下,上前一步,对着玄玑道尊及诸位太上长老,躬身一礼,声音清晰而平稳:“弟子项易,奉谕携师尊,前来面见宗主、诸位太上长老。”
喜欢滴血惊神阙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滴血惊神阙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