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院子里那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渔村死寂的夜幕。
“大鹏……大鹏他不见了！”
林谈三人猛地冲出石屋。昏暗的院门口，一个穿着破旧汗衫、满脸惊惶的年轻渔民正死死抓着张伯的胳膊，语无伦次：“就在刚才！他去村尾礁石滩看看他爸出事前丢在那里的浮标……我……我上个茅房的功夫，人……人就不见了！喊也没人应！礁石滩那边……全是雾！好大的雾！里面……里面有光！”
“光？”张伯佝偻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又是那光……完了……大鹏……大鹏也被勾走了！”
一股冰冷粘稠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林谈。大鹏的失踪，就在他们抵达后不久，绝非巧合！手臂上的星渊烙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呼应那年轻渔民口中描述的诡异“光”！
“带路！”林谈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老九和松鼠立刻跟上。那年轻渔民愣了一下，看着林谈眼中不容置疑的冷厉，下意识地松开张伯，踉跄着转身带路。
穿过狭窄潮湿、散发着鱼腥和霉味的巷道，脚下是滑腻的贝壳碎片和湿漉漉的鹅卵石。越靠近村尾，空气中那股咸腥的海风里，就越是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腥气，像是大量海藻在高温下腐烂的味道，又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冰冷锈蚀福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越来越响，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在心头。
村尾，一片嶙峋的黑色礁石群狰狞地探入翻涌的海水。此刻，礁石滩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的雾气彻底笼罩！那雾气极其诡异，并非水汽蒸腾的自然形态，反而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沉重地压在礁石和海面上，界限分明，边缘翻滚着，仿佛有生命。更令人心悸的是，浓雾深处，隐隐透出几缕幽暗、粘稠、如同劣质荧光灯管频闪般的……蓝绿色光芒！
年轻渔民指着浓雾边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就在里面……光……光在闪……”
老九手中的罗盘早已不是嘶嘶作响，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摇晃，磁针在盘面上疯狂地来回抽打，发出“啪啪”的撞击声！盘面代表“惊门”和“死门”的区域，那层血色的暗芒几乎要透盘而出！他脸色铁青，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罗盘边缘，指节发白：“阴煞凝雾！死光现世！这雾……是活的！是‘门’里漏出来的东西！吸进去，魂魄都要被它粘住扯碎！不能进去！”
就在此时，粘稠的浓雾深处，那幽暗的蓝绿色光芒骤然变得明亮了几分，光芒的轮廓似乎扭曲了一下，隐约勾勒出一个巨大、模糊、非人非鱼的怪异侧影！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无尽饥渴和混乱意志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水般猛地从浓雾中心扩散开来！
“呃啊！”年轻渔民首当其冲，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双眼瞬间翻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张伯也闷哼一声，死死捂住胸口，脸色由白转青，呼吸困难，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林谈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破碎、扭曲、充满了深海回响的呓语如同亿万只冰冷的虫豸，疯狂地钻进他的脑海！他仿佛看到了幽暗无光的海底深渊，看到了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由珊瑚和骨骼构成的扭曲城市轮廓，看到了无数滑腻的触须在粘稠的海水中无声舞动，更看到了一只……一只由纯粹黑暗和冰冷星光构成的、巨大到顶立地的眼睛，在深渊最深处缓缓睁开，倒映出他渺如尘埃的身影！
“哼！”林谈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和一股腥甜瞬间冲散了部分幻象！他强忍着灵魂被撕扯的剧痛和强烈的呕吐感，一把拉起几乎瘫软在地的张伯，对老九吼道：“退！带他们退回去！”
三人拖着昏迷抽搐的年轻渔民和几乎虚脱的张伯，狼狈不堪地退离了那片翻滚着致命浓雾和诡异光芒的礁石滩。直到退回杂货铺附近，那股恐怖的精神冲击才稍稍减弱。张伯瘫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年轻渔民则被老九掐了人中，灌了几口凉水，才悠悠转醒，醒来后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墙角，浑身筛糠般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模糊不清的音节。
“是‘他们’……是研究会……”张伯喘息稍定，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仇恨，“大鹏……一定是被‘他们’抓走了！只赢他们’……才敢在夜里去那鬼地方……只赢他们’……才不怕那吃饶雾和光！”
“研究会？”林谈眼神一凛，“东海龙王文化研究会？他们抓大鹏干什么？”
“祭品！”张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而绝望，“活祭！给龙王爷的活祭！他们……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鬼哭海那边……搞大祭！以前……是用猪牛羊……后来……就用……就用活鱼……现在……现在他们连人都不放过了！大鹏他爸……还有大毛……肯定也是……也是被他们抓去……喂了龙王爷！”他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海风带来的盐粒。
活人祭祀！陈斌武的情报被证实了！而且比想象中更加血腥残忍！这个打着“文化复兴”旗号的研究会，其核心根本就是一群丧心病狂的邪教徒！
“研究会的老巢在哪？”林谈的声音冷得像冰。
张伯摇了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力：“不知道……神神秘秘的……每次搞仪式，都在不同的地方……但肯定离鬼哭海不远……可能在凤凰山哪个山洞里……也可能在……在海上……他们有自己的大船……”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林谈的目光却落在了年轻渔民身上。这个叫阿旺的年轻人，虽然依旧惊恐万分，但眼神深处除了恐惧，还有一丝对大鹏深深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阿旺，”林谈蹲下身，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阿旺惊恐躲闪的眼睛，“你想救大鹏吗？”
阿旺的身体猛地一颤，抱着头的手缓缓放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取代。他用力点零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想……我……我想救大鹏哥！”
“好。”林谈站起身，“张伯，麻烦你帮我们弄几套村里人穿的衣服。阿旺，你知道研究会最近一次招人是什么时候？或者，他们有什么特别需要人手的地方吗？”
三后，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凤凰山东南麓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崎岖的山路上，一辆破旧、沾满泥泞的皮卡车吭哧吭哧地向上爬校车厢里堆放着几个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大塑料桶，里面是还在微微抽搐的廉价海鱼和一些用冰块镇着的、品相不佳的贝类。开车的正是阿旺，他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旧夹克，但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有些发抖，眼神紧张地瞟着副驾驶上的林谈。
林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戴着一顶遮阳的破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刻意收敛了气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沉默寡言、为生活奔波的底层渔民。后座上，松鼠也换上了本地渔家姑娘常穿的花布衫和长裤，用头巾包住了头发，怀里抱着一个装着几条相对“名贵”石斑鱼的泡沫箱，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福老九则扮作一个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老渔民，蜷缩在车厢角落的鱼腥味里，闭目养神，膝上盖着一条破毯子，毯子下，那枚通体黝黑的罗盘正被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磁针依旧在疯狂震颤。
皮卡车的目的地，是半山腰一处被高大围墙圈起来的废弃疗养院。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统一深蓝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壮汉。他们的眼神锐利，扫视着靠近的车辆，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同步性，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阿旺停下车，摇下车窗，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粤语喊道：“大佬！送鱼的！‘教授’要的深海石斑和响螺！”
一个守卫迈着僵硬刻板的步伐走到车窗前，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在阿旺、林谈脸上扫过，又落在车厢里的鱼桶和松鼠怀里的泡沫箱上。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检查一堆没有生命的货物。
“证件。”守卫的声音平平，毫无起伏。
阿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盖着“东海龙王文化研究会后勤处”红章的采购单递了过去。守卫接过单子，仔细看了看，又对照了一下车牌号，这才微微侧身，对着肩膀上一个微型对讲机低声了几句。
片刻后，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浓重的鱼腥味、海藻腐烂的甜腥气、劣质线香燃烧后的刺鼻烟气，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深海水压般的沉重湿冷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恶意！
皮卡车驶入大门。围墙内的景象让林谈瞳孔微缩。从外面看像是废弃的疗养院，里面却灯火通明，被改造成了某种诡异的“圣所”。几栋破旧的苏式楼房被粉刷一新，墙壁上绘制着巨大的、风格怪诞的海洋壁画，扭曲的浪涛中，隐约可见巨大的、非人生物的轮廓，以及无数纠缠的触须和发光的眼睛。空地上，几十个穿着同样深蓝色制服的人正在搬运着祭祀用的物品：巨大的、还在滴着粘液的深海章鱼、被锁链捆住四肢不断挣扎的海龟、甚至还有几条被关在铁笼里、眼珠猩红、不断撞击笼壁的畸形怪鱼！这些人动作整齐划一，效率极高，但眼神空洞，表情麻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却又毫无生气的虔诚，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执行指令的空壳！
“干活！快！祭祀时辰快到了！莫误了龙王爷的大事！”一个穿着镶金边深蓝长袍、管事模样的人站在空地中央，挥舞着手臂，声音尖利刺耳。他的眼神同样狂热而空洞，动作夸张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僵硬。
阿旺按照指示将车停在指定卸货点。林谈和松鼠跳下车，沉默地开始帮忙搬卸那些散发着腥臭的鱼桶和贝类。林谈刻意模仿着周围那些“信徒”麻木的动作和空洞的眼神，同时将感知提升到极限。手臂上的星渊烙印传来一阵阵冰冷而持续的悸动，仿佛在与这片区域弥漫的、源自深海的混乱意志产生着某种诡异的共鸣。空气中那股沉重的湿冷感和恶意，比在礁石滩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粘稠！它像一层无形的膜，覆盖在每一个角落，压抑着一切生机，只留下狂热的死寂。
“你们两个，新来的？”那个镶金边袍子的管事踱步过来，目光在林谈和松鼠身上扫视，带着审视和一丝程序化的警惕，“眼神不够虔诚！心不诚，龙王爷会降罪的！”他的声音平板，像是在背诵教条。
林谈立刻低下头，模仿着旁边一个信徒麻木的语气，含糊地用粤语应道：“是……是……刚入会……不懂规矩……”
管事皱了皱眉，似乎对林谈的口音有些不满，但看到松鼠怀里泡沫箱中那几条品相尚可的石斑鱼，注意力被转移了：“嗯……鱼还不错。抬到祭坛那边去！心点！别弄脏了圣坛！”他指了指空地后方一栋灯火最为通明、也最为阴森的巨大建筑。那原本可能是疗养院的主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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