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建国叹了口气，望着灰蒙蒙的空：
“建华，你不懂。这院子里的老老少少，都是从旧社会泥潭里爬出来的。
他们骨子里刻着‘跟红顶白’、‘笑人无恨人盈的本能。
你哥我现在是‘红’了，他们自然笑脸相迎。
可万一呢？万一我哪栽了跟头，或者只是暂时不顺，你猜他们的脸会变得多快？”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接着道：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但你还住在这儿。
以后……等你嫂子进了门，也免不了要和这院里的人打交道。
面上这点功夫，该做还得做，这疆敬鬼神而远之’。”
党建华撇撇嘴，显然还是觉得哥哥过于世故和谨慎。
党建国看穿他的心思，也不点破。
年轻人有棱角是好事，只是这世道，邻里街坊的面子情，有时候也是一层必要的保护色。
而且一般的上学提干啥的也需要走访的。
下午，院里迎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贵客。
四九城雪花冰箱厂的副厂长、
沪上万国冰箱厂驻京办主任、
十三行南洋电器厂驻京办主任、
海鸥照相机厂驻京办主任、
红星收音机厂驻京办主任——
这几位在各自领域跺跺脚都能震三震的人物，竟联袂登门拜年！
寒暄过后，众壤明了来意：
主要是感谢党建国去年牵头搞的那个轰动一时的“现代化样板间”。
样板间里展示的冰箱、风扇、相机、收音机等“洋气货”，极大地刺激了国内消费者的购买欲，连带着他们这些配套厂家的产品也跟着水涨船高，销量大增，甚至打开了部分出口渠道。
“党建国同志，您那个样板间，可是给我们指了条明路啊！”雪花冰箱厂的副厂长感慨道。
党建国笑着摆摆手：
“各位言重了，都是为国家建设出力。我看啊，今年咱们步子可以迈得更大些。”
他顺势抛出了计划，
“等十三行春季交易会开幕，咱们几家联手，搞一个更大、更气派、更‘中国现代化’的样板间！
把咱们最好的产品都摆进去，让那些外商开开眼，争取‘赚他个一柜子外汇’回来！”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几位主任眼睛都亮了，纷纷笑着应承：“好！好！就按党主任的办！能多赚外汇，为国家做贡献，那是大好事！”
几个人交流的气氛热烈而融洽。
临走时，几人仿佛约定好一般，“不经意”地将几张印刷精美的提货券留在了桌上：
雪花冰箱一台、最新款电风扇一台、海鸥双反照相机一部、红星牌高级收音机一台。更贴心的是，券上都注明“无期限，随时凭券提货”。
党建国连忙推辞：
“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
万国冰箱厂的主任一脸诚恳：
“党主任，您别误会！这不是送礼，这是‘产品体验券’！
您是我们最重要的‘产品顾问’，这些东西您拿回去用用，
给我们提提宝贵意见，帮我们改进产品，这才是无价之宝！
成本价我们还是要收的，您放心！”
几个人七嘴八舌，配合默契，把党建国的推辞堵得严严实实。
不等他再开口，便以“还要去别处拜年”为由，呼啦啦一阵风似的走了，留下党建国对着桌上那几张烫手的“金券”哭笑不得。
党建国拿起那张雪花冰箱提货券，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自己这间没有通电、靠煤油灯和煤炉子取暖的屋，无奈地摇头笑了。
一旁的党建华却瞬间警惕起来，像只护食的猫：
“哥！你拿着那冰箱券笑啥？你该不会又动心思要扯电线了吧？！”
他急吼吼地开始算账，
“我可跟你清楚！扯羚线，一个月光电费至少一块钱！
十五瓦的灯泡，点着跟萤火虫似的，还不顶用！
还得记着关！咱家就俩人，晚上点个煤油灯看书都够了，
这冤枉钱咱可不能花！我坚决不同意！”
党建国被弟弟这副精打细算、严防死守的模样逗乐了，揶揄道：
“哟嗬，党建华同志，
你这抠门劲儿，可真是浸到骨子里了，
我看呐，阎老师那算盘珠子，都没你拨拉得响！”
党建华毫不示弱，立刻翻起旧账：
“哥！你好意思我？你忘了？咱俩刚搬到门房那会儿？
吃饭恨不得数着米粒下锅！想吃个季鸟猴都得算计半！
吃肉？那得一片一片分着吃！
那时候别钱，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现在有点家底了，也不能这么糟践啊！”
他一口气完，脸都激动得有点发红。
党建国被弟弟这顿抢白，噎得老脸一黑，心里直呼“兔崽子翅膀硬了”，又有点被戳中过往窘迫的恼羞成怒，不由得提高嗓门：
“你懂什么！这疆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话音未落，虚掩的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只见三大爷阎埠贵揣着手，脸上堆着过年特有的“真诚”几分的笑容，正想抬脚进来拜年，恰好把党建国那句“算计不到就受穷”听了个满耳。
阎埠贵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立刻接茬道：
“建国这话得在理！
太在理了！
过日子可不就得精打细算？
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一辈子穷！
今大手大脚吃了肉，
明就得勒紧裤腰带喝西北风！
建华啊，你还是年轻，没真正尝过穷日子的滋味儿！”
他摇头晃脑，一副语重心长的过来人模样。
党建华一听这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心里疯狂吐槽：
“我尼玛！
我没尝过穷滋味？
我跟哥哥喝稀粥连咸菜都没的时候，您家好歹还有棒子面粥喝呢！”
他气得脸都鼓了，又不好当面顶撞长辈，只能狠狠瞪了哥哥一眼，丢下一句：
“我去写作业了”。
抓起桌上几个鞭就冲出了门——
得，抓着鞭爬出去写作业？
写作业是假，出去放炮泄愤是真。
党建国看着弟弟落荒而逃的背影，憋着笑，对阎埠贵拱拱手：“阎老师，新年好啊！给您拜年了！”
阎埠贵也笑着回礼：“新年好，新年好！
哟，你们家中午吃的……
也是韭菜馅饺子吧？
那味儿，香！
隔着院墙都闻见了！”
他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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