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俱寂。
竺国王宫深处，寝殿内，一盏琉璃长明灯在鎏金灯台上幽幽燃着。
灯芯是特制的香草，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檀香，与殿内熏笼中飘出的香混在一处，本该有安神之效，今夜却似乎失了效用。
竺国国王躺在九尺宽的紫檀木龙床上，身下铺着绒毯，却睡得极不安稳。
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梦中，他站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里。
这雾很奇怪，不似寻常晨雾那般轻薄，而是如牛乳般稠密，伸手不见五指。雾中隐约有桂花香气传来，甜腻得令人心慌。
忽然，前方雾中亮起两点金光。
只见大圣挥手招呼他到御花园中一叙，是有事交谈。
竺国国王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迈步向前，双脚却像被钉在霖上，就在这时，孙悟空身后的浓雾突然翻涌起来，向他席卷而来。
脚下石板碎裂，竺国国王整个人向下坠去，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啊——！”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心跳如擂鼓。
寝殿内静得可怕，竺国国王抬手抹了把额头，掌心全是冷汗。
窗外，一弯弦月正悬在中，清冷的月光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间漏进来，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铺出一片片菱形的光斑。
“本王怎么会做这个梦？”
国王喃喃自语，他按着仍在狂跳的胸口，努力平复呼吸。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近日忙于秋税收缴和边境防务，怎会突然做这样清晰而诡异的梦？
就在他想得出神之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竺国王，既然醒来，那就请来御花园一叙吧。”
这声音清亮，他虽然只听过几次，但还是记得清楚。
他浑身一震，残留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用力掐了掐自己胳膊，疼痛感袭来。
不是幻觉。
“大圣...真的来了？”
国王喃喃道，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三分惊，三分喜，还有四分不清道不明的预釜—能让大圣深夜来访的，绝非事。
他不敢怠慢，急忙转身走向衣架。
守夜太监听到动静，在门外轻声询问：“陛下？可是要起夜？”
“备灯，朕要去御花园。”国王一边快速穿着常服，一边沉声吩咐。
“御...御花园？”门外的声音带着迟疑，“陛下，此刻已是子时三刻，更深露重，是否...”
“速去！”他语气加重。
门外立刻噤声，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压低声音的吩咐。
不过片刻，寝殿门被轻轻推开，两名太监躬身而入，一人捧着熏过香的常服外套，一人提着两盏琉璃宫灯。
任由太监为他披上外袍，系好玉带，片刻功夫，便打扮好了，到底是去见大圣，可不能穿得随便。
“陛下，灯备好了。”提灯太监低声道。
“走。”竺国国王迈步出门，两名太监连忙举灯在前引路。
廊下值守的侍卫见国王深夜出行，都是面露惊讶，却无人敢问，只齐齐躬身行礼。
深宫的规矩他们懂：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连想都不要想，这才是长久之道。
……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重重宫阙之间。
琉璃宫灯在前方晃动，投下昏黄的光晕，竺国王快步走在熟悉的宫道上，两旁宫殿的阴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
穿过一道月亮门，便进入了御花园的范围。
引路太监在一道垂花门前停下：“陛下，前头就是主园了。”
“在慈候。”伸手接过一盏宫灯，竺国王独自走进门内。
这里是御花园的核心——观月园。园中央是一片开阔的草坪，草坪尽头是汉白玉砌成的观月台，台上建有一座八角攒尖的亭子，名曰“揽月亭”。
此刻，亭中果然有猴。
月光将亭子照得通透。
石桌旁，一个身影正翘腿坐着，手中把玩着什么，不是孙悟空又是谁？
而在孙悟空身侧，还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那人身形单薄，低着头，整个人笼在斗篷的阴影里，看不清面目。
迦罗伐剌深吸一口气，提着宫灯快步走去，靴底踩在青石径上，发出声响，亭中的人显然早已察觉，却未回头。
“你来了。”
“王见过大圣！”
竺国王走进亭中，放下宫灯，拱手行礼，“不知大圣深夜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竺国王心中有疑惑，以大圣的神通，直接入他寝宫易如反掌，何须约在御花园相见？
随后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这深宫禁苑，多有女眷，大圣这是顾及礼数，不愿唐突，想通此节，他对大圣的敬重又深了一层。
孙悟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听你给老孙封了个帝师的职位？”
国王心中咯噔一下，忙躬身道：“是...是王自作主张……”
“哈哈哈！”
“不用害怕，老孙还挺开心的，毕竟当师傅这事老孙还没做过。”
见大圣不是假，他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大圣不怪罪就好，王就安心了。”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不知大圣今夜驾临，所为何事？若有吩咐，王定当竭力。”
孙悟空收敛了笑容，手指轻轻敲击石桌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他的目光转向身旁的黑袍人：“我今来，是为她而来。”
“哦？”
迦罗伐剌心中一凛，再次打量那个黑袍人，此人站在阴影中，身形纤细，应该是个女子，而能够让大圣亲自带来的，绝非等闲之辈，是落难的神仙？还是……
“不知大圣旁边这位是...”迦罗伐剌斟酌着用词，“是哪位仙姑？”
孙悟空闻言，笑了：“你也认识。”
“王也认识？”
竺国王皱眉思索，他何时认识女仙姑了，他怎么不知道？
见国王苦思不得，孙悟空轻轻叹了口气，“父女相见，却是父不识女，可悲，可叹。”
黑袍人闻言，浑身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她缓缓抬起头。
月光恰好从云隙间漏下，如聚光灯般照在那张苍白清瘦的脸上。
竺国王定睛看去，先是一怔，随即瞳孔猛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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