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悄无声息地漫过了春的边缘，进入了初夏。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已经长得茂盛，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绿色的手掌在轻轻鼓掌。
陈平坐在办公桌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已经是第六周了，自从那次与校长的谈话后，他严格遵循着与刘欢之间新设定的界限。他们的会面只在每周三下午的固定时间，办公室的门永远敞开，谈话内容严格限定在学术范围内。
这种自律带来了一种表面的平静，但陈平内心的风暴却从未停息。每次见到刘欢，他都能感觉到她眼中那种难以掩饰的失落；每次结束讨论，看着她默默离开的背影，他的心都会揪紧般的疼痛。
今又是周三。陈平提前十分钟就开始心神不宁，他整理着已经整理过无数次的桌面，反复调整着座椅的位置，甚至莫名其妙地换了一副眼镜。
两点整，刘欢准时出现在门口。她今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她的额头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粉色印记，像是时光特意留下的一个的注脚。
“教授下午好。”刘欢的声音平静而有礼，仿佛他们真的是最普通的师生。
“下午好，请坐。”陈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他们开始讨论大有卦的九四爻：“匪其彭，无咎”。刘欢准备得很充分，她带来了一篇长达十页的论文，详细分析了这个爻辞的各种解释。
“我认为‘匪其彭’不仅可以解释为‘不张扬炫耀’，还可以理解为不过度扩张、保持适度。”刘欢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声音专业而冷静，“就像火焰需要适当的空气才能燃烧，但不能太多否则会熄灭；感情也需要适当的表达，但不能过度否则会灼伤。”
陈平的心猛地一跳。她是在卦象，还是在他们？
“很好的见解，”他谨慎地回应，“但传统的解释更强调谦逊和克制的重要性。特别是在处于‘大盈的丰盛时期，更需要警惕骄傲自满的危险。”
刘欢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直接与他对视：“但是教授，过度的克制是否也是一种骄傲？一种自以为是的道德优越感？”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平一直紧锁的心门。他怔怔地看着刘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陈教授？在忙吗？”
陈平抬起头，看见张教授再次不请自来地站在门口，脸上挂着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容。
“我们在讨论。”陈平简短地，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
“哦，又是每周的固定指导时间啊。”张教授意味深长地，“真是负责任的好老师。”
刘欢突然站起身：“教授，我想起来还有个实验要做。论文留给您，您有空时再看吧。”
没等陈平回应，她已经拿起包，向门口走去。经过张教授身边时，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教授走进来，随手关上门——这个动作让陈平感到极度不适。
“陈平啊，有件事得提醒你一下。”张教授压低了声音，“虽然校长那边暂时没事了，但系里的议论还没完全平息。有人看见你们每周都固定时间单独相处...”
“门是开着的！”陈平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而且我们只是在讨论学术！”
“我知道，我知道，”张教授做出安抚的手势，“但人言可畏啊。我觉得为了完全避嫌，或许你们应该停止这种一对一的会面。可以在研究组集体活动时指导她嘛。”
陈平感到一阵愤怒涌上心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作为导师，我连单独指导学生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这不是权利的问题，是表象的问题！”张教授强调道，“再了，那女孩确实长得漂亮，又聪明伶俐，难免让人...想入非非嘛。”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陈平：“张教授！请注意您的言辞！刘欢是个优秀的学生，不应该因为她的外貌和才华而受到这种侮辱！”
张教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看，你这么维护她，不正明了问题吗？普通的师生关系需要这样激动吗？”
陈平顿时语塞。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陷阱：无论他怎么反应，都可以被解读为“有问题”。
送走张教授后，陈平独自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愤怒、无奈、委屈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他走到窗前，恰好看见刘欢正穿过校园的路。她的步伐很快，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泣。
那一刻，陈平几乎要冲下去追上她，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他想起九四爻的告诫：“匪其彭，无咎”。不张扬，不过度，才能避免灾祸。
但这种克制真的正确吗？还是如刘欢所，过度的克制本身就是一种骄傲？
那晚上，陈平失眠了。他起身重新阅读刘欢留下的论文。在最后一页，他发现了一段用铅笔轻轻写下的文字，几乎被擦掉了，但还能辨认出来：
“教授，有时我在想，如果我们的相遇不是在校园里，如果我不是您的学生，一切是否会不同？但命运既然这样安排，我相信一定有它的深意。无论多么艰难，我都感激这份相遇。——欢”
这段文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陈平心中那道最后的防线。他坐在书桌前，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晨曦透过窗帘，洒在那些娟秀的字迹上。
第二，陈平做了一个决定。他不再主动安排与刘欢的单独会面，但也不再刻意回避她。当他们在图书馆偶然相遇时，他会自然地与她打招呼；当她在课堂上提出问题时，他会认真地回答；当研究组集体活动时，他会像对待其他学生一样对待她。
这种态度反而让那些谣言渐渐失去了市场。人们开始相信，即使陈平对刘欢有特别的欣赏，也仅限于学术范畴。
然而，只有陈平自己知道，每次与刘欢的偶然相遇，他的心跳都会加速；每次听到她的声音，他的注意力都会完全被她吸引；每晚入睡前，他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她的面容。
六月的一个下午，系里组织了一场学术研讨会。陈平作为主讲人之一，需要做一个关于“周易与现代领导力”的报告。当他走上讲台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第三排的刘欢。她正专注地看着他，眼中有着他熟悉的炽热光芒。
报告进行得很顺利。在提问环节，刘欢第一个举手。她站起来，声音清晰而稳定：“陈教授，您刚才提到大有卦的九四爻‘匪其彭’，认为这与现代领导学中的‘谦逊领导’理念相通。但我有一个问题：过度的谦逊和克制是否会阻碍创新和突破？如果领导者总是担心‘过度’，是否可能错失发展的机遇？”
这个问题犀利而深刻，引发了全场的热烈讨论。陈平在回答时，不得不全力以赴，调动所有的知识和智慧。他们的对话就像一场精彩的双人舞，在学术的殿堂中旋转、跳跃，引来阵阵掌声。
研讨会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陈平正在整理笔记，抬头看见刘欢还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待什么。
“还有问题吗？”他走过去，自然地问道。
刘欢微笑：“只是想，您的报告非常精彩。”
“你的问题也很精彩，”陈平回应道，“事实上，你提到的那个观点，我还没有完全展开回答。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
他顿住了，意识到自己差点又要提出单独讨论的邀请。
刘欢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没关系，我明白。”
一阵尴尬的沉默。就在这时，空突然暗了下来，紧接着，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夏季的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看来得等一会儿了。”陈平。
刘欢点头，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幕。雨声很大，几乎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创造出了一个奇特的私密空间。
“教授，”刘欢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您知道吗？有时我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陈平的心猛地一跳：“为什么？”
“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才能感觉我们之间没有那些界限和距离。”刘欢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雨声好像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只剩下...我们。”
陈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知道自己应该什么——应该提醒她注意界限，应该强调师生关系的规范性。但看着窗外滂沱的大雨，看着雨中她略显单薄的身影，他出口的却是：
“我有时也这样希望。”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隔阂。刘欢转过头，眼中有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真的吗？”她轻声问，仿佛害怕打破这个魔咒。
陈平点头，终于允许自己诚实：“真的。每次见到你，我都感到一种...生命的活力，一种我已经遗忘多年的激情。你的智慧，你的勇气，你的...一切，都让我想起为什么我当年会选择学术这条路——不是为了名誉或地位，而是为了真理和美。”
刘欢的眼中泛起泪光：“那么为什么我们要抗拒这种感觉？为什么我们要让那些谣言和规则来决定我们应该如何感受？”
“因为这就是成年饶世界，”陈平苦涩地，“我们不能只凭感觉行事，还必须考虑责任和后果。”
“但是，”刘欢靠近一步，声音几乎耳语，“如果我们的感觉是真实的，如果这种连接是有意义的，为什么不能给它一个机会？我已经决定了，下学期我会申请更换导师。那时我就不再是您的学生了。”
陈平感到一阵悸动混合着恐惧：“即使你更换导师，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地位差异仍然存在。人们还是会闲话。”
“那就让他们去吧！”刘欢突然激动起来，“教授，您研究《周易》这么多年，难道不相信命阅安排吗？为什么我们会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为什么我们会有这种罕见的默契和理解？这难道不是某种更大的安排吗？”
雨声渐，但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这个被雨声隔绝的空间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刘欢，”陈平最终开口，声音沙哑，“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好好思考。”
刘欢点头，眼中既有失望也有希望：“我会等。但请不要太久，因为等待本身也是一种煎熬。”
雨终于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洒下金色的光芒。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连接。
分别时，刘欢突然回头：“教授，您知道‘匪其彭’还有另一种解释吗？”
陈平挑眉：“什么解释？”
“不只是不张扬炫耀，还是指不膨胀、不过度燃烧。”刘欢，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就像真正的火焰，不是靠喧闹和张扬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而是靠持续而温暖的光热。”
完，她转身离开，留下陈平独自站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回味着这句话的深意。
那晚上，陈平再次失眠了。他起身翻开《周易》，重新阅读九四爻的注解。突然，他有了新的领悟。
他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星。初夏的夜风温暖而柔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在那一刻，陈平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会主动推进这段关系，但也不会再刻意回避。他会让一切自然发展，相信时间和命运会给出最好的安排。
这种态度既不是冲动也不是退缩，而是一种基于深刻自省后的平静接纳。就像大有卦的智慧：在丰盛中保持谦逊，在拥有中懂得节制。
第二，陈平给刘欢发了一封邮件，只有简短的一句话：“谢谢你让我对‘匪其彭’有了新的理解。”
一时后，回复来了：“也谢谢您愿意理解。期待我们下次的讨论：）”
看着那个笑脸符号，陈平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知道前路依然复杂，但至少，他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方向。
不张扬，不退缩，只是静静地燃烧，发出持续而温暖的光热——这就是“匪其彭”的真谛，也是他对这段感情的新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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