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建康城,秦淮河上薄雾氤氲。陆府的马车缓缓驶入城中,最终停在了乌衣巷深处的一处宅邸前。这是新赐在京城养病的旧宅,虽不及王谢两家府邸气派,却也清雅别致。
陆昶在亲兵的搀扶下走下马车,面色苍白,步履虚浮,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病入膏肓的人。他刻意在城门口就让车驾缓行,好让各方眼线都能看清他这副病容。
“县公心。”管家陆福早已候在门前,见状急忙上前搀扶。
陆昶虚弱地摆手:“不必声张,我需静养。”
宅邸内早已收拾停当,陆昶被直接送进内院。待屏退左右后,他脸上的病容顿时消散了几分,眼神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锐利。
“福伯,这些日子可有人来探问?”陆昶问道。
老管家低声道:“王家的璎姐来过三次,每次都带着名医和药材。谢家的道韫姑娘也来过,只留下一卷医书。”
陆昶微微颔首。王璎是他在京中为数不多的故交,情深意重。而谢道韫…想到那个聪慧过饶女子,陆昶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果然,次日一早,王璎便闻讯赶来。她不顾管家阻拦,径直闯入内室。
“陆昶哥哥!”见到榻上面无血色的陆昶,王璎的眼圈顿时红了,“你怎么病成这样?”
陆昶勉强撑起身子,声音虚弱:“不过是旧疾复发,劳璎妹妹挂心了。”
王璎急得直跺脚:“我带了宫中的太医来,让他给你瞧瞧。”
“不必了。”陆昶摇头,“太医署事务繁忙,不敢劳动。”
他话时故意气息不稳,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声。王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也无计可施。
待王璎离去后,陆昶正要歇息,管家又来禀报:“谢家道韫姑娘求见。”
陆昶沉吟片刻:“请她进来。”
谢道韫依旧是一袭素衣,举止从容。她将一盒药材放在案上,目光在陆昶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
“听闻陆县公在郯城时,曾以一人之力独守孤城两月。如今看来,这病来得倒是时候。”
陆昶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声色:“谢姑娘笑了。守城是全城军民之功,陆某岂敢独占。”
谢道韫浅浅一笑,不再多言。她起身告辞时,似是无意间道:“建康冬日湿冷,对养病不利。陆县公若觉得府上太过冷清,不妨多出去走走。”
送走谢道韫后,陆昶陷入沉思。这位谢家才女显然看出了什么,却选择点到即止。这份敏锐与克制,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建康的局面。
接下来的几日,陆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前来探病的朝臣络绎不绝,陆昶一律以病重为由婉拒见面。只有王璎每日必到,不是带着药材,就是亲自下厨熬制汤羹。
这日午后,陆昶正在书房查阅张弘给的那卷帛书,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王璎的声音:
“陆昶哥哥今日气色好些了吗?”
陆昶急忙收起帛书,重新躺回榻上。王璎端着药碗进来,见他依旧面色苍白,不禁叹了口气:
“你这样总不见好,我心里实在着急。”
陆昶心中感动,却只能继续演戏:“璎妹妹不必担心,静养些时日就好了。”
王璎坐在榻边,忽然低声道:“陆昶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有,尽管告诉我,王家在朝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陆昶心中一暖,却仍不能如实相告:“真的只是旧疾复发。郯城苦战两月,终究是伤了根基。”
就在这时,管家来报:“谢道韫姑娘派人送来请帖,三日后谢府赏梅宴,请县公务必赏光。”
王璎接过请帖,蹙眉道:“陆昶哥哥病成这样,怎么去得了?”
陆昶却心中一动。谢府的赏梅宴,正是探查朝中动向的好机会。他虚弱地开口:“谢姑娘盛情难却…我尽量赴约。”
王璎急道:“你这身子怎么经得起折腾?”
“无妨。”陆昶勉强笑道,“整日闷在屋里,反倒不利于养病。”
三日后,陆昶果然强撑病体出现在谢府。他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在侍从的搀扶下缓步走入梅园。
谢府的梅园在建康颇负盛名,此时红梅怒放,暗香浮动。朝中重臣大多到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赏梅交谈。
陆昶选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暗中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发现有几个官员的举止颇为可疑,他们不时交换眼色,似乎在密谈什么。
“陆县公今日气色不错。”谢道韫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递上一杯热茶。
陆昶接过茶盏,苦笑道:“谢姑娘笑了。”
谢道韫在他身旁坐下,望着满园红梅,轻声道:“梅花香自苦寒来。陆县公历经磨难,想必对此深有体会。”
陆昶心中微动,觉得她话中有话。正要细问,却见王璎急匆匆地走来:
“陆昶哥哥,你怎么坐在这风口上?当心着凉。”
谢道韫见状,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昶一眼,起身离去。
王璎在陆昶身边坐下,低声道:“我刚才听见几个官员在议论,师道最近在江东活动频繁…”
陆昶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师道向来在民间传道,有什么好议论的?”
王璎摇头:“他们师道最近与某些世家往来密切,恐怕有所图谋。”
陆昶暗自记下这个消息,决定回去后要重点调查这几个官员的底细。
赏梅宴结束后,陆昶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告退。回到府中,他立即召来亲信:
“去查查今日在谢府议论师道的那几个官员,特别是他们与江东世家的关系。”
夜色渐深,陆昶站在窗前,望着建康城的万家灯火。这场病,他还要继续“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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