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六年九月十三，晨雾还未散尽，下兵马大元帅府内已烛火通明。柴熙诲身披玄甲，甲胄上的兽首吞口泛着幽光，他端坐在帅位上，案上摊着厚厚的军学名册与详细的河北舆图，每一处关隘、山川都用朱墨标注得清清楚楚。李继隆持朱笔侍立一旁，身上的甲叶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在寂静的帅府内发出细碎声响。
“传第一令。” 柴熙诲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按在名册上，指腹划过 “火器科”“骑兵科” 几个醒目的大字，眼中闪过一丝锐意，“军学三百十七名学员，即刻除籍入伍。甲等授队正，乙等授队将，统归甲字军各营节制。”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冷冽，“每人携《军学操典》一册，十日之内需将麾下士卒训会队列号令。违令者，军法处置！”
李继隆笔尖急促地在纸上沙沙作响，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望向柴熙诲，眼中满是担忧：“军学学员多是弱冠少年，军中向来讲究资历，恐难服众。”
“服众凭本事，非凭年岁。” 柴熙诲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脊狠狠拍在名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烛火都晃动了几下，“去年燕云之战，军学试练的神臂弩阵，毙敌比寻常部曲多三成。让他们带操典去，比那些只会摆架子的老兵油子管用百倍！” 他的声音在帅府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令箭送出的那一刻，军学门前的集结鼓便轰然响起。学员们匆匆换上新发的皂色号服，衣角还带着布料特有的浆洗味道。他们双手接过烫金的队正印信时，有饶指尖微微颤抖，那是紧张，也是激动。还有人将《操典》心翼翼地揣进怀中，指腹上还沾着昨夜批注的墨痕，那密密麻麻的字迹，是他们挑灯夜读的见证。带队的都头站在一旁，望着这群面有稚气却眼神坚定的少年，暗暗摇头感叹，这新帅行事，果然与旧军路数截然不同，这般大胆启用新人，不知是福是祸。
同日，江南、淮南十三州府的城门楼前，黄麻募兵榜如雪花般张贴开来。榜文墨迹未干，“年满十六至三十岁男丁，入伍免三年赋税” 的字样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差役们手持铜锣，扯着嗓子沿街高喊：“入营即赐钱十贯！家人免徭役！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那声音在街巷间回荡，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心中蠢蠢欲动。
苏州募兵点前，人群挤得密不透风。乡绅子弟周毅扛着未卸的锄头，奋力挤开人群，将户籍帖重重拍在案上，额头青筋暴起：“我要入伍！”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俺家三亩地被水冲了，颗粒无收，与其饿死，不如当兵杀契丹，不定还能混出个人样！”
主事的将官头也不抬，快速验过户籍，随手取过十贯铜钱递去，又拿起烧得通红的烙铁，在他手臂上烙下 “宁” 字印记，动作麻利得很。“去那边领衣甲，明日卯时开拔。” 话音刚落，笔尖又迅速记下第三十七个名字。自榜文张贴，不过半日，苏州已募得两百余人，募兵点前依旧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扬州府衙内，气氛却压抑得很。知府崔仁冀望着手中的募兵名册，眉头皱成了 “川” 字。“帅府催得紧，可粮秣调拨还没消息。” 他对着幕僚连连叹气，“免三年赋税倒是诱人，只是这五万新兵的吃用，总不能让地方先垫着。这要是出了岔子，咱们都担待不起啊！” 话音未落，驿卒已气喘吁吁地捧着帅府公文闯入：“帅府令！各州府粮库暂由军府接管，新兵粮秣就地支取！”
九月十五，朝市司军器局的黑漆大门被撞得震响。监官张彦还在昏暗的库房内，就着油灯的微光仔细核对火器账册，每一笔记录都反复确认，容不得半点差错。柴熙诲亲率五十名亲兵闯入，甲叶碰撞声惊得院中铜钟嗡嗡作响，惊起一群栖息在屋檐下的麻雀。
“奉帅令，接管军器局、下粮库。” 柴熙诲高举尚方宝剑，剑身寒光闪烁，他目光如炬，扫过院中排列整齐的神臂弩，“点验器械，造册呈报。违令者，斩！”
张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微微发抖，却仍强撑着上前，声音发颤：“军器局有霹雳炮百具、神臂弩三千张，皆按《军器法式》打造。只是粮库分属各州，贸然接管恐扰民生…… 还请大帅三思啊！”
“战时不论民生，只论胜败。” 柴熙诲厉声打断他，指着力士抬出的火药桶，眼中杀意尽显，“三日之内，将所有火器、甲胄运至黄河大营。粮库储粮，不论官私，尽数征调供军。谁敢阻拦，杀无赦！”
亲兵们即刻行动起来，按照名册逐一清点。库房内，明光铠泛着冷冽的光，每副甲胄内侧都刻着工匠姓名与打造日期 —— 这是陈琅任朝市司时定下的规矩，如今倒成了清点的便利。张彦望着被搬空的库房，心如死灰，喃喃道：“陈太傅在时，从不许军器擅自挪调…… 这可如何是好。”
十月十四，寒风呼啸，帅府内却一片喜气洋洋。各州募兵捷报纷至沓来：江南募兵两万三，淮南募兵两万七，加上原有甲字军三万，总兵力已达八万。柴熙诲正对着兵力分布图大笑，笑声中满是得意。就在这时，陈恪裹着一身寒气闯入，身后还带着几片飘落的枯叶。
“宁王，父亲有话让我转达。” 陈恪拱手行礼，神情严肃，“粮库储粮五十万石，可悉数供军，但需留三成给地方，防备冬荒。百姓们日子本就艰难，还望大帅体恤。”
柴熙诲手中的朱笔一顿，墨点重重落在 “沧州” 二字上。“留三成？” 他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如今甲字军每日耗粮千石，五万新兵下月入营，再加造火器需粮养工匠，三成够做什么？不过是杯水车薪！”
“可父亲，去年淮南大旱，本就缺粮……” 陈恪还想劝。
“战时自有战时章法。” 柴熙诲猛地起身，甲片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粮由军法官统一调配，民粮自会按需发放，用不着你爹操心。”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回去转告陈太傅，管好政学署就行，军事上的事，别来干涉。”
陈恪无奈退出帅府，秦淮河的寒雾正漫过马头，冷得人直打哆嗦。回到齐王府时，陈琅正对着粮册发呆，册上 “淮南民粮仅存十万石” 的批注格外刺眼。听闻儿子带回的回复，他只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早已凉透。“这孩子……” 他长叹一声，指腹摩挲着批注，眼中满是忧虑，“只记得兵法，忘了民心是根本啊。得民心者得下，如此不顾百姓死活，日后恐生大祸。”
窗外的桂树早已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寒风卷着尘土疯狂地拍打窗棂，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极了远方隐隐传来的战鼓，又似百姓们无声的哀嚎，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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