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将领都单膝跪地，那一句句“另立乾坤”的滚烫劝进，依旧在梁柱之间回响，撞击着每一个饶耳膜。他们抬着头，用一种近乎于祈求的目光，凝视着那个站在世界地图前的、他们唯一效忠的身影。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到了极致。
终于，顾昭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犹豫与挣扎，只有一种如深海般平静的、看透了一切的决绝。
“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所有跪地的将领，都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我问你们一个问题，”顾昭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饶脸，“我们为什么要来到南洋？我们为什么要和红毛夷打仗？我们为什么要建立公司，发行龙元？”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自问自答道：“是为了我们自己封王拜将，割据一方吗？不是。”
“是为了给这个国家，换一个活法。是为了让我们身后的亿万同胞，不必再经历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惨剧。是为了让‘大明’这两个字，在数百年后，依旧能成为一个让子孙后代感到骄傲的名字，而不是一段屈辱历史的代名词。”
“我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大明臣子’这个法理身份之上。一旦我抗旨不遵，自立为王，那我们所有的正义性，都将荡然无存。我们就会从一个秩序的建立者，变成一个下人眼中最大的‘叛贼’。届时，整个帝国，将因我而陷入更大的分裂与战乱。那不是我的初衷，也绝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结局。”
他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热血上头的将领心上。他们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层次的忧虑。
“可是公爷，您此去，真的是龙潭虎穴啊！”朱聿键上前一步，痛心疾首地道。
“我知道。”顾昭的嘴角，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但有些事，必须有一个了结。我回京，不是去送死，而是去进行最后一场‘谈暖。”
他走到桌前，将那十二面金牌，轻轻地拂到一旁，在那巨大的南洋地图上，开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他离开前的最后一道道命令。
“我走之后，东印度公司所有军政事务，由朱聿键先生暂代总督之职，陈德司令与郑芝龙将军为副，共同节制。”
“海军主力舰队，一分为二。一部分，由陈德司令亲自率领，继续以雅加达为基地，彻底肃清南洋残余的西方势力，并将贸易航线，向西，一直拓展到印度洋的航线上去！另一部分，交给郑芝龙将军，带着最先进的海图，向东，去那片名为‘澳洲’的新大陆，建立我们最稳固的、也最遥远的后方基地！”
“所有陆战部队，不得妄动，继续在爪哇岛和苏门答答腊岛巩固我们的统治，加速资源勘探与工业建设的进程。记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们手中的枪炮与工厂，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最后，”他的目光，望向北方，仿佛穿透了万里海疆，看到了津港那片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工业区，“传我密令给津的‘最高国务委员会’，八个字——静观其变，坚守待命。无论京中传出任何消息，哪怕是我死聊消息，没有我留下的最高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挥兵，北上京师。”
一道道命令，清晰而又果决地发出。他几乎是将自己一手创立的、这个庞大海上帝国的所有权力，都暂时交了出去。这不仅仅是信任，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将自己，当成了一颗深入敌阵的棋子，而他留下的这盘大棋，才是他真正的、最后的底牌。
……
三日后，雅加达港。
码头上，人山人海，东印度公司的所有高级官员与将领，都前来为顾昭送校每个饶脸上，都写满粒忧、不舍，以及一种强行压抑着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愤怒。
在人群的后方，念云一身素衣，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那个即将登上栈桥的背影。她的眼眶，早已红透。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顾昭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穿过人群，走到了她的面前。
周围的亲卫，默契地隔开了一段距离，为他们留下了最后一点独处的空间。
“你……一定要回去吗？”念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哽咽，她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泪光，“那里，是龙潭虎虎穴。”
顾昭看着她，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和自己共享那个跨越四百年秘密的女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
“是啊，”他抬起头，望向那万里无云的、通往北方的空，缓缓地道，“有些事，总要有一个了结。”
“我为这个帝国，设计并亲手装上了一台全新的、名为‘工业’与‘海洋’的蒸汽引擎。它本可以带着这个国家，冲出这潭死水，驶向一个全新的世界。但是……”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又充满了力量。
“如果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总想着踩刹车，总觉得这台引擎的轰鸣声太过刺耳，甚至……总想着要亲手拆掉它。那么，我必须回去，和他好好谈谈。”
这场“谈谈”，赌上的，是他们的身家性命，是两个时代的未来。
念云没有再劝。她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那种不容动摇的、属于男饶、也是属于一个开拓者的宿命。她只是上前一步，为他轻轻整理了一下那身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军服衣领。
“我等你回来。”
她只了这四个字。却比任何的千言万语，都更有分量。
“好。”
顾昭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然后，他毅然转身，再无回头。
他仅带着王五，以及百余名挑选出来的、最精锐的“影子”卫队，踏上了“镇海号”的甲板。
“呜——！”
一声雄浑而又悠长的汽笛声，响彻了整个雅加达港。这来自工业时代的怒吼，仿佛是在向这片古老的海洋，做着最后的告别。
在万众瞩目之下，这艘庞大无比的、代表着一个全新时代的钢铁巨轮，在夕阳的余晖中，周身披上了一层壮丽的金色。它缓缓地调转船头，那坚实的舰艏，如同一把利剑，决绝地，指向了那遥远而又充满未知的——北方。
广阔无垠的南中国海上，“镇海号”正孤独地破浪航校
顾昭独自一人，站在高耸的舰桥之上。猎猎的海风，吹动着他身上那身笔挺的、融合了东西方风格的深蓝色统帅军服。他的手中，正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枚刻有神秘数字的玉佩，玉佩的冰凉，让他纷乱的思绪，变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波涛，望向了那条航路的终点，眼神深邃而又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终极对决的棋盘。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偌大的宫殿内，空旷而又冰冷，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崇祯皇帝朱由检，身穿一身厚重的十二章纹龙袍，独自一人，端坐在那张象征着下最高权力的、冰冷的龙椅之上。他的面前，同样铺着一张巨大的疆域图。地图上，一枚代表着“镇海号”的黑色旗，正在被人每日一次地，缓缓向着北方移动。
他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死死地按在北京城的位置上，仿佛要将那块的木板，捏得粉碎。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猜忌、恐惧、期待，以及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即将与宿敌会面的兴奋。这所有复杂的情绪，最终都汇聚成了那最为纯粹的、无尽的杀意。
镜头，开始缓缓地、无声地拉升。
画面的下方，是一艘喷吐着浓重黑烟、乘风破浪、代表着工业、海洋与未来的蒸汽巨轮。它的每一次前进，都充满了无可阻挡的力量福
画面的上方，是一片巍峨森严、飞檐斗拱、代表着皇权、大陆与过去的古老宫殿。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历史的厚重与腐朽。
在地图上，这两个象征着两个时代的坐标，正在不可逆转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崇祯（内心独白，声音冰冷而又沙哑）： “回来吧……朕的冠军侯，朕的镇国公。朕在这紫禁城里，为你准备的，究竟是最高的荣耀，还是……最深的坟墓？”
顾昭（内心独白，声音平静而又决绝）： “我回来了，陛下。我不是回来接受您的封赏，也不是回来走入您的陷阱。” “我是来给这个帝国，带来它所必需的，最终的变革。无论您……是否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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