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的对话我已不想再听。我须得赶在芳华县主回殿之前,安然返回芳辉殿。
心念既定,我便轻轻起身,足尖轻点琉璃瓦,身形如燕掠下高檐,悄无声息地落回假山后面的僻静处。
迅速将褪下的外袍重新穿戴齐整,玉钗金簪逐一簪回发间,理好微乱的鬓发。不过转瞬,又是一派端庄娴静的南平公主模样。
我步履从容,仿若真是刚刚信步赏景归来,不疾不徐地朝芳辉殿行去。
踏入殿门,我对侍立的宫女淡淡道:“有些乏了,我略歇片刻。”
言罢,也不待她回应,便径直走向窗边那张铺着软垫的贵妃榻,顺手扯过一方轻薄的锦被搭在身上,阖目假寐。
待芳华县主回到芳辉殿时,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禾禾静卧于窗边的贵妃榻上,周身沐浴在透过菱花窗棂洒落的阳光之郑
光线被雕花切割成细碎的金斑,如水纹般在她周身流淌跳跃,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而莹澈的金色光晕。
一张脸在明暗交错间显得格外宁静白皙,近乎透明,睫羽低垂,呼吸清浅,竟透出一种不容惊扰、近乎神圣的静谧之美。
县主不由得驻足凝望,心中暗叹:元熙那孩子,真是……明珠在侧而不识。
眼前这般如谪仙临世般的真公主,其静好纯粹他视而不见,反倒被那等刻意逢迎、略显俗艳的殷勤迷了眼。只怕来日醒悟,追悔莫及。)
她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听闻她那一声轻叹,羽睫微颤,仿若被惊扰般缓缓睁开眼。
抬手揉了揉眼角,嗓音里浸着几分刚醒时的绵软与慵懒:“县主……您回来啦?”
芳华县主侧身坐在榻沿,温暖的手轻轻覆上我的指尖,语气慈爱而温柔:“可是我将你吵醒了?若是还困乏,便再歇息片刻,我在这儿陪着你。”
我顺势撑起身,倚着软垫,佯作关切轻声问道:“元熙哥哥……可还安好?”
县主面色微微一滞,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旋即又弯起唇角,拍了拍我的手背宽慰道:“他已无碍了,不过是前几日多饮了几杯,又贪凉吹了风,略染了些风寒。
今日瞧他气色红润,精神也爽利了许多,想必已大好了。”
我垂下眼帘,轻轻颔首,软声应道:“那便好。”
我越是表现得这般温顺识大体,芳华县主眸中的愧色便愈深。
她当晚便遣了心腹嬷嬷,硬是将元熙传至芳辉殿一同用膳。
对此,我唯有暗自苦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应对着这略显尴尬的场面。
直至宫女们手捧瑶盘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色香诱饶佳肴珍馐布满膳桌时,我眼中那礼貌而疏离的笑意,方才透出几分真实的温度。
芳华县主着实用心至深,她悄然记下了这几日我用膳时多夹了几筷的菜式,此刻桌上的琳琅满目,竟大半皆合我口味。
最令我讶异的是,连西丹宫中名菜“五柳鱼”,竟也一改往日辛辣醇厚的做法,转而调成了迎合我喜好的酸甜之味——虽稍嫌失霖道风味,有些不伦不类,然其背后那份心翼翼的迁就与示好之心,却清晰可见。
我依从本心,将合口味的菜式多用了几筷。
县主在一旁见了,眼底浮现欣慰的笑意。我向来如此,他人若以真心善意相待,我必不忍辜负,这份体贴,我领受了。
元熙亦细心为我布菜,挑的尽是席间我偏爱的几样。
末了,他还亲自执起汤勺,为我盛了一碗乳白的斑鱼汤,置于我面前。
我抬眸,迎上他示好的目光,报以清浅一笑,算是领情。
县主见元熙这般主动周全,面上原本隐约的紧张之色终于彻底舒缓下来,眸中暖意流转,显是对眼前的景象极为满意。
我见时机成熟,便轻轻放下手中的银箸,执起丝帕拭了拭唇角,继而微咳一声,以示有言欲。
县主与元熙闻言俱是一顿,两双眼睛齐齐望来,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似是生怕我要出什么惊人之语。
我迎着他二饶视线,唇角弯起温婉的弧度,缓声道:再过几日便是花灯盛会了。我想着,若只与两位兄长同游,虽好却未免冷清了些。
前日接风宴上,我见常月妹妹活泼可人,思丹姑娘娴雅端庄,皆与我很是投缘。不若那日也将她二人请来同游,人多也更热闹些,不知陛下与县主意下如何?
言罢,我心中暗自得意:元熙啊元熙,你不敢开的口,我替你开;你不敢邀的人,我替你邀。这番,你可要好好接着。
果然,元熙眸光倏亮,几乎是即刻应声道:朕觉得此议甚好!人多方才热闹,便依禾禾所言。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而芳华县主则若有所思地望向我,目光中带着揣度与不解,似乎在竭力分辨:我这提议究竟是出于真懵懂,真心想多个玩伴。
还是别具深意,藏着什么她未能参透的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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