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阙指尖轻轻抚过浑石那道承载着赤炼最后执念的裂隙，眼神复杂如深潭，沉默片刻，最终将石递还给苏尘，声音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萧索：“此石……灵髓已泄，经络枯涸。我师弟临危强行粘合，如同以凡线缝合道之伤，终究是镜花水月。纵使老夫将其复原如初，也不过是件有形无神的顽物了，徒具其表，空耗心神。留与你，做个念想便是。”
苏尘闻言如遭雷击！他捧着那微凉的浑石，只觉得所有的希望都在这“顽物”二字中被瞬间粉碎！咪！那灵动活泼的生命，难道真的……
“不！前辈！此石并非顽物！”苏尘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隐现，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嘶哑，“它……它里面…曾蕴有生命！一个自外而生的精魂！它叫咪！赤长老临终前耗尽心力粘合此石，就是为了留住它那一线生机！求前辈再仔细看看！”
“精魂？”炎阙如焰的长眉猛然一轩，眼中锐光暴涨！“外之石蕴生灵识？”他一把将浑石重新夺回，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关注那裂痕，而是双手如捧稀世奇珍般将其拢在掌心。一股比先前更加凝练、更加深邃的火行真元，如同最细腻的探测微光，心翼翼地探入石体的最细微之处。
破庙内死寂一片，只闻炎阙粗重的呼吸和真元运转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嗡鸣。晏无垠也不再插科打诨，浑浊的老眼微眯，静静注视着。
少顷，炎阙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罕见的惊讶与困惑。“……是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气息。藏得竟如此之深！更奇特的是……”他猛然抬头，紧盯着苏尘，“此气之属性，绝非凡间五行所属！老夫生平仅见，难怪刚才未曾察觉！”
苏尘心中巨石落下一半，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枚流转着温润佛光、却也隐含一丝不祥暗色的苦禅舍利，奉上前去：“赤长老仙逝前曾有遗言：欲修复浑之伤，重聚精魂之基，或可以此舍利为骨，熔炼其缝！然慈逆造化之功，世间唯有前辈地火真君，方能为之！”
“哦？”炎阙目光如电，瞬间钉在那枚舍利之上。他取过舍利，指尖触碰的刹那，一圈肉眼可见的金红涟漪自接触点荡漾开来，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了石子。“好个佛门舍利！苦修精粹，气度恢弘…只是…”他眉头又皱起，指尖一捻，那温润光华之下透出一丝阴邪黑气，虽细如发丝，却如附骨之疽般顽固，“其念已染魔浊！纯净佛元被污，成了佛魔一体之怪胎！以此‘骨’炼入石脉，其中风险不亚于引魔入魂，稍有差池，非但不能愈合石伤，重聚精魄，反而可能彻底污染那缕精魂，使其沦为魔物！”
苏尘心中一紧，正要开口恳求，旁边一直沉默的晏无垠突然嗤笑一声：“呵！老炎头，把话的这么玄乎，莫非……是你自家这‘地火’不够旺，怕炼砸了招牌，丢不起这人吧？”
炎阙赤红的眉毛瞬间如烈焰腾起，狠狠剜了晏无垠一眼，眼中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出人意料地并未立刻反驳，强压下火气，冷哼道：“老夫言其‘不易’，非言其‘不能’！只是所需辅材极其珍稀，其中更是有几味罕物……”
“前辈需要什么？纵是刀山火海，晚辈也必定寻来！”苏尘不等他完，立刻斩钉截铁地应道。
炎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苏尘的灵魂，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如金石交击：“第一味，万年寒潭底，碧海潮生玉髓之心一片……这个倒不算太难。”
“第二味，南荒巫蛊祖地，七劫不死藤上一寸藤心汁液三滴……也算有迹可循。此二物虽然珍贵，然收藏着不少，舍得宝物或者人情交换，非不可得。”
他的话音微微一顿，语气骤然变得极其凝重，一字一句道：“第三味…也是至关重要、起阴阳调和、祛魔存灵之用的东西……必须是无尘无垢、至纯至粹的赤炎雀初生蛋膜！以及…”
他瞥了苏尘一眼，继续道：“与之属性完全相克相生、采初生第一缕极寒气所凝的冰晶隼初生蛋壳！各一片！”
炎阙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此二禽，乃上古异种，夺地造化。赤炎炽烈可焚尽诸邪，冰晶玄寒可涤荡万恶。尤其它们孕育之初的那一点壳膜，蕴含着最为纯粹、最为本源的地阴阳初生气息！唯有以戴和熔炼，方能净化佛魔舍利中的魔障，使之化为纯粹的生机本源！可惜……”他轻轻摇头，“此二禽踪迹已近百年不显，传闻早已绝于神州。想要寻到它们的初生蛋壳，比登还难！这一条路，怕是……”
“前辈！”苏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激动打断了他，在晏无垠和炎阙两道惊异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从贴身衣袋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两片物事。
一片轻薄透明，如同燃烧的红霞凝结成纱；另一片则洁白晶莹，内蕴寒意森森、点点幽蓝冰晶。正是他自那神秘山谷谷底石室中得到的宝物！这两片东西，被他细心打磨，边角处还镂刻着些玄奥卦纹，如同挂在胸前的护身玉玦。
“这…？！”炎阙瞳孔猛然收缩，一把抢过那两片薄如蝉翼、材质奇特的壳片。指尖真元微微一吐，那赤炎蛋膜瞬间泛起一层如血脉般流淌的暖色光晕，冰晶蛋壳则浮现出层层叠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细冰花图案！
“赤炎初鸣之膜！冰晶破晓之壳！”炎阙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动，目光如炬，仿佛要将苏尘烧穿，“而且……竟然带着最纯粹的一丝初生气意！尚未被后浊气污染！！你子！究竟从何处得来这等早已绝迹地间的奇物？！还做成了卦钱”
苏尘被看得有些发毛，只得将那“苏半仙”的旧事，以及在山谷坠落、意外闯入那鸟巢般石室、最后在“怪师父”引领下智斗灵禽，拿走这些被“废弃”蛋壳的经历，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隐去了部分细节，但强调了那位神秘师父的存在和指引。
这一次，连晏无垠也无法淡定了。他猛地凑近几步，仔细端详着苏尘取出的蛋壳，又探手在苏尘脉门上迅捷无比地一搭。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苏尘：“怪师父？…引你入谷？！子！老夫一直以为你体内那股奇异雄浑、却沉寂如山岳的陌生根基只是寻常奇遇！如今看来……是他没错了！难怪你周境界如此特别，更难怪你能在那等霸道外力之下苟延残喘至今！那家伙竟然还活着？！而且……他还传了你……这么一个徒弟？！！”
“师父他……”苏尘想起那位沉默寡言、孤寂疏离的身影，心头微酸，“他未曾告知名讳……但弟子内心，早已视之如父如师。”虽然传授的功法不多，但那引路的恩情和山谷中的庇护，足以铭刻于心。
晏无垠长长地、复杂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似乎混杂着无尽的沧桑、释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他不肯…自有他的苦楚与因果……你这子……身上的运数，当真是古…怪得很呐！”他把“奇”字硬生生换成了“怪”，显然是觉得“奇”字已不足以形容。一旁的炎阙也收敛了所有情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苏尘，若有所思。
晏无垠转向炎阙，又恢复了那副惫懒中带着促狭的模样，挑眉道：“老炎头，赤炎冰晶宝壳，人家给你找齐了！这佛魔舍利，也有了化解之法。那口混沌炉里藏着的外精魂，你现在……该没理由再推脱了吧？”
炎阙的目光在浑石、佛魔舍利、赤炎膜、冰晶壳上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苏尘那张带着希冀、焦虑却又隐含坚毅的脸上。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进行着最后的权衡与计算。
“材料…齐了。”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炼化之道，极耗本源，更需抽尽此舍利之精粹以为根基，方能弥补浑之裂，重续那一丝精魂生机。一旦开炉，但此舍利……必将化为乌有，点滴无存。” 他紧盯着苏尘的双眼，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
“此乃佛门大德苦修之果，蕴含其一生功果，更曾在其舍命降魔后承载其残余真灵……苏尘，此物于你，意义非凡。你……当真舍得？”
庙内一时间寂静无声。晏无垠也收敛了玩笑之色，浑浊的双眼望向苏尘。佛光舍利静静躺在炎阙掌心，温润的光华与那丝顽固的暗浊气息交织流淌，仿佛无声诉着那位苦禅法师最后的悲悯与无奈。
苏尘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躲闪，直视着炎阙锐利的眼神。他脑海中闪过朔州城外，苦禅法师那佝偻却坚定地挡在祭坛与阵中弟子之间的背影，以及那句仿佛回荡在耳边的嘶吼——“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最终化为这枚蕴含着慈悲、牺牲与一丝挣扎的舍利。
一种奇异的平静流淌过苏尘的心间。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
“真君，此舍利乃苦禅大师舍身取义、护佑苍生所留。大师之心，在于‘救渡’。他若在世，得知此物能成一线生机，救回一条同样来自外的无辜生命，相信……” 苏尘的目光移向那枚舍利，眼中充满了敬意，“…他定会宽慰含笑！”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舍利有形，真义永存！以此物成全咪一线生机，正是延续大师当日舍己救人之大愿！晚辈舍得！请真君放手施为！”
炎阙那双赤红如焰的瞳孔深处，仿佛有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苏尘坦荡而坚毅的脸庞，看了足有三息之久。那张古井不波的刚毅面容上，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扯动了一个极其微的弧度，却又瞬间绷紧，变得前所未有的肃杀！
“好！” 炎阙猛地一声沉喝，打破了沉寂，“既是如此，那最后一个条件——”
他话音陡转，一股凝如山岳、灼如炼狱的恐怖威压骤然爆发！瞬间充斥整个破庙残破的空间！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点燃，发出无声的尖啸！炎阙的身影仿佛拔高了数丈，那双赤红的眸子射出凌厉到刺目的光芒，如同两柄燃烧的神罚之剑，直指苏尘灵魂最深处！
他的声音如同九雷鸣，带着一种洞穿神魂的力量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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