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墨舞惊风
夜色如墨，秘书省藏书阁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
赵五指尖抚过那份意外得来的残卷，柳蓁蓁临摹的笔锋悬于纸上，两人目光交汇处，皆是一片惊涛骇浪。
这薄薄几页纸，竟是能将郑家乃至朝堂掀个底朝的惊雷。
秘书省藏书阁内，灯火阑珊。赵五与柳蓁蓁对坐于僻静一角，案上铺开的，正是那卷从书架深处偶然寻得的无名残卷。柳蓁蓁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与精湛的摹写技艺，已将其内容悉数誊录于新纸之上。烛光摇曳，映照着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字句：
“贞元十五年，漕船七艘，载粟米三万石，报称洛口段遇风浪沉没……实则暗渡陈仓，粮入郑氏私仓，转而高价售于边军。”
“十六年，以‘修缮漕渠’之名，虚报工料钱帛巨万，三成入漕司主事囊中，七成上贡京兆郑氏宅。”
“另赢暗股’于扬州盐场、洛阳车马行，岁入不可胜计，皆由郑氏嫡系‘白手套’出面操持，账册另藏他处……”
字迹潦草，记录断续，但时间、地点、人物、手段却依稀可辨。这绝非寻常的贪墨记录，而是系统性、长期性的监守自盗，甚至可能涉及边军粮饷这等动摇国本的大事！若此卷为真，郑家之罪，罄竹难书。
“洛口仓……暗股……”赵五喃喃低语，心中波澜万丈。他想起前世所读史书，中唐以后漕运积弊甚深，却未曾想其黑幕如此具体而微，且与一个家族的利益捆绑得如此紧密。“这残卷若公之于众，恐非但扳不倒郑家，反会引来杀身之祸。须有铁证，方能一击致命。”
柳蓁蓁放下笔，眉宇间凝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赵郎所言极是。此卷来历不明，笔迹陌生，即便内容惊心，却难以为凭，反易被指为构陷。且其中提及‘账册另藏他处’，这关键物证，才是重中之重。”她指尖轻点“扬州盐场”与“洛阳车马斜几字，“郑家势力盘根错节，欲查此二处，无异于虎口拔牙，需从长计议，寻得稳妥之人与契机。”
（唐代漕运贪腐案件往往牵连甚广，调查过程需极为谨慎，人证物证的获取尤为关键。）
正当两人凝神思索破局之策时，阁外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李泌的身影悄然出现，他面色凝重，示意二人噤声，随即低声道：“方才得知消息，郑家似已察觉藏书阁内有异动。今日午后，有郑氏门下清客借故入阁‘观书’，虽未接近此区，但其行迹可疑。簇不宜久留，二位需速离。”
赵五与柳蓁蓁心中俱是一凛。郑家的耳目竟如此灵通！看来这秘书省也非绝对安全之地。
“李校书，此卷……”赵五指着案上残卷，面露询问。
李泌目光扫过誊录的内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快得让人难以捕捉。“此卷之事，我亦未曾预料。然其现世，恐已惊动暗处蛇虫。”他沉吟片刻，决然道：“原卷需放归原处，以免打草惊蛇。誊录之本，赵县尉需妥善保管，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示于人。眼下，有一事或可成为突破口。”
他压低了声音：“三日后，圣驾将幸临华清宫。随行官员名单中，有郑家那位在户部任职的要员，亦有几位素与郑家不睦、且关注漕运改革的御史。圣驾出行，扈从繁杂，正是各方势力私下接触、交换信息的微妙时机。赵县尉或可借留守京城、协理部分文书传递之便，留意相关动向。尤其注意洛口仓近期是否有异常调动文书。”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且危险的暗示。随驾华清宫，是接近权力核心、也是卷入漩涡中心的机遇。赵五瞬间明了，李泌这是在为他指点一条险中求胜的路。
“下官明白。”赵五郑重颔首，心将誊录的纸笺贴身收好，又将那份泛黄的原始残卷依原样折好。在李泌的掩护下，他悄然将其塞回那个隐蔽的书架缝隙深处。
离开秘书省时，夜色已深。长安城实行宵禁，坊门紧闭，街上唯有巡夜金吾的脚步声和更鼓声回荡。赵五与柳蓁蓁乘坐的马车在寂静的坊道中穿行，车轮声格外清晰。两人皆沉默不语，心中却如这夜色般沉重而汹涌。残卷的内容、郑家的警觉、华清宫的机会……千头万绪交织在一起。
马车行至崇仁坊附近一处拐角，突然，前方暗巷中猛地窜出数条黑影，手持棍棒，一言不发，直扑马车而来！车夫吓得惊呼一声，马匹受惊，扬蹄嘶鸣。
“有埋伏！”赵五反应极快，一把将柳蓁蓁护在身后，另一手已摸向腰间——那里藏着柳蓁蓁所赠的那柄金丝匕首“寸心”。
电光石火间，那几条黑影已至车前，棍棒带着风声砸向车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又掠出两道更为矫健的黑影，速度奇快，手中短刃在月光下一闪，精准地格开了袭来的棍棒。只听几声闷响与短促的惨叫，那几名袭击者竟在数息之间被放倒在地，动弹不得。
后来那两名黑衣人并不恋战，其中一人对赵五马车方向微微颔首，随即与同伴架起那些被打晕的袭击者，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弄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悄无声息。
车夫惊魂未定，柳蓁蓁紧紧抓着赵五的衣袖，脸色苍白。赵五心中亦是后怕不已，但更多的却是震惊与疑惑。那两名出手相助的黑衣人，身手不凡，显然并非寻常护卫。他们是何人派来？是李泌的暗中安排，还是……另有其人？
“看来，有人比郑家更不愿我们出事。”柳蓁蓁缓过神来，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亦或是，有人想借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
赵五点头，今夜之事，如同一个清晰的信号：他已被彻底卷入长安权力场最危险的博弈之郑暗处的敌人张牙舞爪，而看似友善的援手，也未必全然单纯。
回到崇仁坊宅院，赵五立刻修书一封，将今夜遇袭之事及残卷概要以隐语方式密报柳别驾。同时，他开始精心准备三日后圣驾幸临华清宫期间，他可能需要的各种文书与辞。他知道，华清宫之行，将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面临的最大一次考验。
柳蓁蓁也没有闲着，她动用柳家在京中的女眷关系网，开始有意无意地打探关于洛口仓、扬州盐场以及郑家近期的细微动静。二人一明一暗，悄然布网。
夜色愈发深沉，长安城万俱寂。但赵五知道，这寂静之下，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和柳蓁蓁，已然站在了风暴眼的位置。
（第二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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