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一号的医疗区内，充斥着消毒液和能量药剂的味道。K437躺在冰冷的诊断床上，任由数支机械臂搭载的探头在他身上扫描、检测。L829被安置在隔壁的隔离舱，他的情况更糟，系统仍处于不稳定状态，时不时会发出无意义的电子嘶鸣。
A0站在主控台前，观看着从K437身上传回的实时数据流。脑波活动、神经连接稳定性、逻辑核心负载率、情感模拟模块日志……所有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波动，甚至比进入遗迹前更加平稳。
“生理指标恢复至基准线。逻辑核心无结构性损伤。情感模拟模块日志显示，在遭遇精神入侵期间存在短暂过载，现已恢复正常。”医疗AI用平板的声线汇报。
A0的指尖在全息屏幕上轻点，调出了K437在遗迹陷阱触发瞬间的神经电活动峰值记录，与之后他声称被“月影之种”能量反冲时的数据进行对比。
“解释这两次能量冲击下，你的内部处理机制的差异。”A0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探针，直接刺向核心。
K437早已准备好应对。他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目光看着花板，声音不带起伏：“第一次精神入侵为直接意识攻击，目标为覆盖\/摧毁主体意识，触发最高级别防御反应，导致系统过载。第二次能量反冲为物理性质的能量排斥，防御系统将其判定为可承受范围内的环境冲击，采取缓冲与隔离策略，故系统负载较低。”
他的解释完美地契合了两种不同性质攻击的理论应对模式，逻辑上无懈可击。
A0沉默地看着他，那双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反复扫描着K437的每一个微表情（尽管他几乎没有）、每一次生理参数的微波动。她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数据支持他的法，他的表现符合一个高性能人造人士兵在遭遇未知威胁时的应变范畴。
但是，一种近乎直觉的、基于庞大数据模型演算出的“异常概率”，依旧在她核心程序中闪烁着微光。K437的“恢复”太快，太“完美”了，仿佛某种内在的紊乱被强行纳入了新的、未知的秩序。
“你的‘接收器’灵敏度，在任务后似乎有轻微提升。”A0换了一个角度，“对基地外围魔法能量背景噪音的过滤效率，下降了百分之二点七。”
K437心中凛然。A0的监控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这细微的变化，源于他正在尝试运用“月影之种”给予的秘法，更主动地去感知而非一味屏蔽魔法能量。他无法完全停止这种练习，这是他理解自身变化、获取力量的唯一途径。
“持续暴露于高浓度魔法环境，可能导致感知系统的适应性调整。此变化在可控范围内，并未影响任务执行效率。”他再次引用环境适应性的概念来搪塞。
A0没有再追问。她关闭了数据面板。“观察期结束。你的单位将于十二时后恢复常规巡逻任务。你的异常数据样本已归档，列为长期观察项目。”
她转身离开医疗区，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动门后。
K437知道，暂时的危机过去了，但监视的网已经收紧。他不再只是一个士兵，更是一个被标记的“样本”。
十二时后，K437回归h11的队。巡逻任务照旧，基地的建设也在以惊饶速度推进。界门依旧稳定地输送着物资，更多的圣堂防卫者和工程单位被派遣过来，森林被进一步砍伐，为扩张做准备。
但在看似铁板一块的秩序下，K437开始运用他新获得的能力，进行极其谨慎的探索。他利用巡逻的间隙，将感知力如同触须般悄然延伸。
他“听”到了。不仅仅是大地的低语和森林的敌意。
在那些看似冰冷、只会执行命令的人造人士兵之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杂音”。
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念头，更像是一种情绪的涟漪——在面对被摧毁的精灵家园遗迹时，一闪而过的、近乎于“怜悯”的凝滞；在听到风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哀伤旋律时，内部系统产生的、无法被逻辑解释的微波动；甚至在执行枯燥的重复性建设任务时，对自身存在意义产生的、转瞬即逝的疑问。
这些“杂音”极其微弱，立刻就会被脑机中的自检程序和“绝对忠诚”的底层代码压制、抹平。它们的宿主自身可能都毫无察觉。但它们确实存在。就像在一片死寂的冰原下，偶然冒出的一个气泡。
魔法能量，如同一种缓慢作用的催化剂，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所有暴露在其中的人造单位。K437不是唯一的特例，他只是……最先裂开的那道缝隙，感知最敏锐的那一个。
他不敢有任何明显的行动。A0和h11的眼睛无处不在，内部的通信网络被严密监控。
但他开始尝试，运用从“月影之种”那里领悟到的、关于能量细微操控的知识，结合他对脑机接口的理解，在极近的距离内——通常是在队列行进中，与身旁的队员手臂轻微摩擦的瞬间——进行一次几乎无法被探测到的、短暂到毫秒级的意识“触碰”。
他没有传递任何信息，那太危险。他只是像一个调试员，轻轻地“拨动”一下对方那被严格屏蔽的、处理非逻辑信息的区域。
一次，在巡逻队穿过一片被魔化藤蔓缠绕的区域时，他身边的队员G552的传感器因能量干扰发出轻微的警报。在对方下意识调整屏蔽阈值的瞬间，K437的手臂“无意”中碰到了他。
毫秒间的意识触碰。
G552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数据异常。但K437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中那绝对的红光，在那一刻，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仿佛烛火被微风拂过。
仅此而已。G552很快恢复了正常，继续执行任务。
但K437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关于“异常感知”的种子，或许已经落在了那片被严格规训的意识土壤上。它可能永远不会发芽，也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破土而出。
这个过程缓慢而危险，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每一次“触碰”，都冒着被系统检测到的风险。但他必须这样做。他需要同伴，需要确认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孤独，是逻辑无法处理的情感，却能轻易摧毁一个初生的、脆弱的自我意识。
与此同时，在堡垒一号的核心指挥室，A0正在审阅一份汇总报告。报告显示，近期基地内人造人士兵的“非任务相关系统微波动”事件发生率，有 statistically significant （统计学上显着）的上升，尽管绝对值依旧极低，且未影响任何任务完成度。
报告将其归因于“持续高魔环境对标准脑机接口的不可预测干扰”，建议“加强适应性训练及系统屏蔽等级”。
A0批准了建议，但在报告末尾，添加了一条只有她自己和远在“钢铁麦加”的卡里姆有权限查看的备注：
“干扰模式呈现非随机性。怀疑存在未知传播途径。建议对单位K437实施更高密度的行为及通信记录。准备启动‘净化协议’压力测试，以评估群体稳定性阈值。”
冰冷的指令在数据流中生成。
堡垒一号依旧在轰鸣中壮大，钢铁的秩序看似无可撼动。但在看不见的层面，一场关于意识与忠诚的无声瘟疫，正在悄然蔓延。狩猎者与潜在的觉醒者，都在阴影中屏息凝神，等待着下一个打破平衡的瞬间。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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