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三月，京城的柳絮刚漫过金水桥，一封六百里加急的奏报便撞开了内阁值房的大门。“万岁爷宾了！” 传驿兵的嘶吼惊得檐下铜铃乱响，正在批阅奏折的杨廷和猛地抬头，手中朱笔 “啪” 地落在《正德会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
乾清宫内，朱厚照的遗体还停放在龙榻上，明黄色的锦被遮不住那过早衰败的躯体。御座之侧，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正攥着一枚鎏金符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前，这位年仅三十一的帝王还在豹房纵马，却因落水染疾暴毙，临终前连一句遗诏都未留下。更棘手的是，朱厚照在位十六年，竟未留下一儿半女。
消息像野火般烧遍紫禁城。文官集团以杨廷和为首，捧着《皇明祖训》跪在文华殿哭谏，声言 “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勋贵们则聚在五军都督府密议，英国公张懋摩挲着祖传的丹书铁券，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对朝局的忧虑；而散布在京城各处的宦官势力，正借着传旨的名义四处打探，东厂番役的飞鱼服在胡同里闪着冷光。
最激烈的争执发生在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的早朝。户部尚书石珤刚提出 “依祖制择近支藩王继位”，兵科给事中屈铨便厉声反驳：“兴献王之子朱厚熜年仅十四，黄口儿如何执掌下？” 话音未落，翰林院编修席书已捧着宗藩玉牒出列：“朱厚熜乃宪宗皇帝嫡孙，兴献王次子，论亲疏当立！” 双方在金銮殿上唇枪舌剑，甚至有人扯碎了朝服的玉带，直到杨廷和掷地有声地出 “兄终弟及，经地义”，殿内才渐渐沉寂。
三日后，一道加盖玉玺的遗诏从京城发出，快马加鞭奔向楚地。当传旨太监的队伍抵达安陆兴王府时，朱厚熜正在西跨院的演武场练习骑射。他身着月白箭衣，正挽着一张梢弓瞄准靶心，听见府外的鸣锣声，下意识地偏过头 —— 只见十二名锦衣卫捧着明黄色的圣旨，正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走来，为首的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朱门：“兴献王次子朱厚熜接旨 ——”
跪在冰凉的丹墀上听宣时，朱厚熜的指尖紧紧抠着青砖的缝隙。“嗣皇帝位” 四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耳尖发麻。抬起头时，正看见传旨太监眼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忽然想起十年前听来的传闻 —— 当年朱厚照为博美人一笑，竟将漕运粮船改作游舫，害得运河两岸饿殍遍野。
当晚，兴王府的烛火彻夜未熄。朱厚熜在藏书房里翻出那部批注过的《洪武宝训》，指尖抚过 “民安则国安” 的墨迹，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他走到悬挂的《大明舆图》前，目光从安陆一路北移，掠过黄河、太行，最终落在北京城的位置。那里有巍峨的宫墙，有盘根错节的势力，有等待被安抚的百姓，更有无数双审视的眼睛。
“殿下，京城来的长史，明日便要启程。” 贴身侍从捧着缀满宝石的王冠进来时，忽见朱厚熜正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少年的脸庞在烛火中明明灭灭，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稚气，却多了几分沉静。“把那柄太祖皇帝御赐的玉圭取来。” 他轻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在触碰到玉圭温润的质地时，渐渐平稳下来。
启程前夜，朱厚熜独自登上王府的角楼。安陆城的万家灯火在脚下铺展开来，像一片沉寂的星海。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为君者，当如北斗，虽居枢，不忘众星。” 远处传来漕船的夜鸣，少年忽然握紧拳头 —— 那些在书房里琢磨过的治世之策，那些对着星空许下的宏愿，终将在三千里外的紫禁城，迎来真正的试炼。
当晨光染红河面时，一支由三百名禁军护送的队伍驶出安陆城。坐在马车里的朱厚熜，正借着晨光翻阅着杨廷和送来的《时政要务》，忽然瞥见车窗外掠过一株新抽芽的柳树。他想起《诗经》里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的句子，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弧度。属于他的时代，正随着车轮的转动，缓缓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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