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七日，宫墙内的梧桐叶被打得七零八落。萧统太子病逝的讣告，如浸透寒霜的箭簇，穿透朱雀门，射向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太极殿前的铜鹤香炉中，袅袅青烟被雨丝打散，金銮殿上的龙椅仿佛蒙着一层寒霜，选拔新太子之事如巨石般压在大梁朝廷每一个饶心头。
太极殿内，三十六盏蟠龙烛台将丹墀照得忽明忽暗。梁武帝萧衍身着玄色龙袍，金丝绣就的十二章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眉头紧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二皇子萧综远在彭城，虽手握十万大军，却常有私通北朝的传言，军报中不时夹杂着他纵容部下劫掠百姓的劣迹；五皇子萧纶在扬州城内僭用子仪仗，将良家子弟扮作囚犯当街斩杀取乐，消息传回建康，朝堂上下一片哗然。而其他皇子，或尚在总角之年，或整日沉溺于诗酒佛理，难担大任。萧衍的目光扫过案头萧统生前编纂的《文选》残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每一个考量都像是在割裂他的骨肉。
朝会之上，大臣们分成两派，争论之声几乎掀翻了太极殿的琉璃瓦。尚书令沈约颤巍巍地拄着象牙笏板出列，银丝缠绕的朝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陛下，昭明太子仁德兼备，曾亲编《文章英华》教化万民，赈灾时更是徒步百里抚慰百姓。如今骤然离世，臣恳请立其子为太子，如此可延续昭明太子一脉，顺意，安民心。” 他话音未落，殿下支持的大臣们便齐刷刷地举起笏板，此起彼伏的 “臣附议” 声回荡在殿内。
中书令徐勉却突然撩起广袖，重重地跪在青砖上，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陛下！昔年晋惠帝愚钝，致使八王之乱；前秦苻生暴虐，终致国破家亡。当下北朝宇文泰虎踞关中，高欢雄视河北，淮南流民已聚众十万，国赖长君啊！”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臣举荐三皇子萧纲，其在雍州任上兴修水利，三年间开垦良田万亩，实乃储君不二人选！” 两派大臣各执一词，文臣们引经据典，武将们拍案而起，争论声、呵斥声此起彼伏，太极殿内一片喧闹。
退朝后，萧衍独自坐在御书房，望着窗外雨幕中的台城。案上的建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蒸腾的水汽模糊了案头的密奏。他恍惚看见萧统穿着素白的长衫，捧着新抄的佛经向他请安；又看见萧统在赈灾时，被泥浆浸透的锦靴陷在泥泞里，却还在给啼哭的孩童擦拭眼泪。可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萧衍颤抖着双手抚过萧统留下的玉珏，指甲在温润的玉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更漏声滴答作响，御案上萧纲和萧统的字迹并排铺开，一个刚劲，一个飘逸，像是两道难以抉择的岔路。
三日后的朝会，萧衍身着明黄龙袍，十二旒冕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当 “立第三子萧纲为太子” 的旨意从他口中吐出时，殿内先是一片死寂，连烛火都似乎停止了摇曳。随后，参差不齐的祝贺声打破了寂静，却掩不住角落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萧衍看着萧纲叩拜的身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萧统初立太子时，也是这般年轻挺拔。他伸手虚扶，声音沙哑：“纲儿，你兄长萧统一生仁厚，却因仁失断，因善生祸。你要记得 ——”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大臣，“治国之道，当如刀刃淬火，过刚易折，过柔则钝。” 萧纲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留下一道青白的印记：“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托！”
秋雨依旧在下，太极殿外的石板路上积起了水洼，倒映着斑驳的宫墙和匆匆而过的内侍。远处钟鼓楼传来沉闷的鼓声，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地掠过朱雀门，仿佛预示着大梁朝廷即将迎来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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