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八百里加急文书像一块浸透冰水的巨石，轰然砸进后宫这锅刚刚被“积分”烧得微沸的汤里，瞬间熄了火，只余下压抑的沉默和焦糊的余味。
李梦瑶那份关于“积分初见成效”的简报，此刻尴尬地躺在御书房堆满紧急奏折的案头，像是个误入军机大殿的歌舞伎，显得格外不合时宜。她甚至能想象出皇帝瞥见它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疲惫。
“全面推斜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现实却给了她一记闷棍。在这举国忧患的关头，谁还有心思盯着那点积分排名？内务府那边，原本就对新规阳奉阴违的几个老吏，更是直接把积分登记册丢到了角落，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南边都快淹完了！”
连素心都心翼翼地劝她：“娘娘，要不……咱们这积分的事儿，先放一放？”
李梦瑶看着窗外连日阴霾、仿佛随时要漏底的，胸口堵得发慌。她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把制度立起来，眼看就要步入正轨，难道就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灾半途而废？那之前的辛苦和得罪的人，岂不是都白费了？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有种不清道不明的焦躁。穿越以来，她一直被困在这四方宫墙内，折腾着后宫这一亩三分地，虽然也做出些成绩，但总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如今南方洪水滔，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她却只能在这里搞搞“绩效考核”，这种无力感让她坐立难安。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那是南方灾情的味道，跨越千里，弥漫在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偶尔有匆忙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话语声从宫墙外传来，那是前朝官员们步履匆匆，商议着赈灾对策，更衬得后宫这片刻意维持的平静，虚假得令人心慌。
她鬼使神差地，又拿出了之前整理内库、制定预算时用的那套工具——炭笔，白纸，还有那个皇帝送的、寓意深远的九连环。她无意识地拨弄着冰凉的金属环扣，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零碎的念头：物资调配、人员调度、信息传递、效率优化……这些她在后宫反复演练、验证过的“管理”手段，难道就只能用于争宠夺利、整顿宫务吗？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如果……如果用这些方法来应对水患呢？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跳骤然加速。她一个深宫妃嫔，插手朝政？还是治水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头等大事？这简直是异想开！别朝中那些老古板，就是皇帝……他会怎么想？
她正心乱如麻，安公公却悄无声息地来了。他脸上没了往日的笑意，眉宇间带着凝重。
“娘娘，”安公公的声音压得很低，“皇上让奴才来传句话。皇上，宫务积分之事，成效已见，暂且维持现状即可，不必急于推进。眼下……一切以南方灾情为重。”
果然。李梦瑶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晃了晃，几乎要熄灭。她垂下眼睫，低声应道：“臣妾明白。”
安公公看着她难掩失落的神色，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轻，几乎如同耳语：“皇上还让奴才问娘娘……对于这水患之急，可有什么……‘旁的想法’？”
李梦瑶猛地抬头，撞进安公公那双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皇上……他这是什么意思？是随口一问？还是……他真的在期待什么？“旁的想法”？她那些关于流程、数据、效率的“旁门左道”？
她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机会！这是一个极其微弱、甚至可能只是她错觉的机会！但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愿意听一听呢？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紧紧攥住了袖中的九连环，冰凉的触感让她略微清醒。不能直接治水，那太骇人听闻了。得换个法……
“安公公，”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尽量维持着平稳，“臣妾愚见，灾情如火，信息传递、物资调配贵在神速与精准。或许……或许可在赈灾事务中，借鉴一些宫务管理之流程清晰、责权到人、记录留痕’之法，避免推诿拖延，或能……略微提升效率？”
她得极其委婉，甚至没敢提任何具体方法，只是抛出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安公公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奴才记下了，定当一字不差回禀皇上。”
送走安公公，李梦瑶跌坐在椅子里，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刚才……是不是太冒失了？皇帝会不会觉得她不安分，妄议朝政？
然而，心底那点不甘寂寞的火焰，却又因这微不足道的一问，而重新摇曳起来，带着一丝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热度。
当晚，御书房的灯亮得比南方灾情的急报还要刺眼。赵璟揉着发胀的眉心，听完了安公公的回禀。当听到“流程清晰、责权到人、记录留痕”这几个字时，他翻阅奏折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想起她整理内库时那清晰的账目图表，想起她制定预算时那严密的逻辑，想起她推行积分时那套环环相扣的细则……这些看似“奇技淫巧”的东西，在后宫确实起到了成效。
那么，在更庞大、更混乱的赈灾事务中呢？会不会……也有一丝用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多迫在眉睫的难题压下。治水、赈灾，牵扯无数人力物力，关系万千黎民生死，岂是儿戏？
他挥了挥手，让安公公退下，目光重新落回那堆积如山的、字字泣血的求救奏折上。
而椒房殿内，李梦瑶对着摇曳的烛火，看着纸上自己无意识画出的、关于物资调度流程的潦草草图，怔怔出神。
赵璟……他到底，会不会给她一个“异想开”的机会呢？
殿外，夜风渐起，带着山雨欲来的湿冷气息，呜咽着吹过宫墙，仿佛远方灾民的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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