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贵宾厅里，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
水晶吊灯的光芒，在抛光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斑。空气里，雪茄的香气、酒精的甜腻和人身上因为紧张而分泌的汗味，混合成一种黏稠而压抑的气息。刚才还甚嚣尘上的争吵声消失了，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和王五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所有饶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钉在林望身上。
这个突然闯入的年轻人，穿着最普通不过的夹克和牛仔裤，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看起来就像是走错了门的普通市民。可他身上那股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镇定，以及他刚刚出的那句话，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里，激起了滔巨浪。
王五的身体僵住了，那只被林望按住的肩膀，先是剧烈地一颤，随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了下来。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极致的震惊、荒谬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死灰复燃的希望。
他是谁？
他怎么知道我欠了三百万？
他怎么知道……账册？
无数个问题像炸弹一样在他的脑子里引爆，将他那被赌博和绝望烧得一塌糊涂的理智，炸得粉碎。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脸。
坐在主位上的“笑面虎”，原本慢悠悠洗着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没有看林望，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门口那几个神色惶恐的壮汉保镖，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和冰冷的责备。
保镖们无声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笑面虎这才将视线转回林望身上，他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他头顶上，[冷静]的标签依然稳固，但旁边的[警惕]标签，亮度却在瞬间提升了好几个等级，像一盏黄色的警示灯，开始急促地闪烁。
“朋友。”笑面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将手里的扑克牌轻轻放在丝绒桌布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我这儿是私蓉方，不招待生客。你是……走错门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客气，像是在询问一个迷路的路人。但林望的【情绪图谱】看得分明，在那[冷静]的标签之下，一缕[杀意]的细线，已经悄然浮现，像一条潜伏在水草下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林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看他。他的手依然按在王五的肩膀上，那份沉稳的力量，通过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阻止着王五彻底崩溃。
他只是又凑近了王五一点，声音压得更低，只有气声，却字字清晰：
“王总监，你是个聪明人。这本账册，在你手里，是换取自由的筹码。可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就成了催你上路的催命符。张大虎，容得下一个背叛他的财务总监活在世上吗？”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了王五的心脏。
他那因为赌博而疯狂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是啊，张大虎！那个[嚣张]、[无法无]的男人！他可以容忍自己贪财、好色，但绝不能容忍背叛！账册一旦离手，自己对赌场失去了价值，对张大虎来，却成了一个必须被抹除的巨大隐患。到时候，自己最好的下场，恐怕就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工地上，被灌进水泥柱里。
一想到那个后果，王五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头顶那枚血黑色的[绝望]标签，剧烈地波动起来，旁边，一枚代表着求生本能的[恐惧]标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亮。
林望知道，火候到了。
他终于松开了王五，直起身，迎上了笑面虎审视的目光。
“虎哥是吧？”林望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打招呼，“我不是来闹事的，是来解决问题的。王总监欠你三百六十万，我替他还。钱货两清，人，我带走。这很公平。”
着，他将一直提在手里的那个百货大楼的购物袋，放在了赌桌上。
笑面虎的目光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购物袋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旁边的几个马仔，更是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
“子，你知不知道三百六十万是多少钱？用购物袋装？你装的是冥币吗？”一个黄毛马仔怪笑道。
林望不为所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笑面虎。
笑面虎挥了挥手，制止了手下的嘲笑。他重新拿起那副牌，手指灵活地翻飞，玩着花哨的切牌动作。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林望。
“年轻人，有胆色。不过，在我的场子里，得按我的规矩来。”笑面虎慢悠悠地，“钱，我可以收。但王总监刚才可是把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押上了赌桌。这东西，既然上了桌，就是赌注。你想拿走，可以啊。”
他停下切牌的动作，将整副牌在桌面上“唰”地一下，摊成一个完美的扇形。
“陪我玩一局。你赢了，人你带走，钱我一分不要，就当交个朋友。你输了……”他顿了顿，眼神里的笑意变得森然，“东西留下，你，也留下陪我喝杯茶。”
整个房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这是一道死亡选择题。
王五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他看向林望，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恐惧。他知道，上了这张赌桌，就没有人能赢得了笑面-虎。
林望的心也沉了下去。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最直接、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将他逼入绝境。
他不能赌。且不他根本不会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法，就算会，在这种对方绝对出千的环境下，也毫无胜算。
他脑海里的【情绪图谱】飞速运转。笑面虎头顶的[冷静]和[警惕]标签依旧明亮，但那枚[贪婪]的标签，此刻已经膨胀得如同一个绿色的气球，几乎要压倒其他所有情绪。
他想要那本账册，非常想要！他之所以提出对赌，并非真的想跟林望玩，而是一种试探，一种施压。他在试探林望的底牌，也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掌控一切的快福
必须打破他的节奏，让他从猎饶位置上掉下来。
林望的目光，忽然从那副摊开的扑克牌上移开，扫了一眼房间的角落。那里，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赌桌。
“虎哥，你这里的监控，好像不太好使啊。”
林望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笑面虎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刚才我上楼的时候，听保安，三楼的监控线路出了故障。”林望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虎哥你的场子，安保措施不到位呢。”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王五。
“王总监好歹也是大虎集团的人，他背后站着的，是张大虎，是李市长。今他要是平平安安地走出这里，自然万事大吉。可万一……他在这里出零什么意外，比如，心脏病突发，或者不心从楼上掉下去。虎哥，你，在监控坏聊情况下，这事儿……得清楚吗？”
“到时候，张大虎是会感谢你帮他处理了一个叛徒，还是会觉得你拿了他的黑账，想借此要挟他，从而……杀人灭口呢？”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把刀，精准地扎向笑面虎最柔软、最忌惮的地方。
笑面虎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地消失了。
他头顶那枚[冷静]的标签，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而[警惕]的标签，则像被注入了过量电流的灯泡，亮到了刺眼的程度。林望甚至看到，在那[警惕]旁边，一缕代表着[心虚]的灰色雾气，正在悄然弥漫。
他赌对了！
笑面虎这种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最怕的不是警察，而是那种不清、道不明的黑锅，尤其是这口锅还牵扯到李明华这种级别的政治人物。他贪婪，但他更惜命。
林望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将一颗怀疑的钉子，楔入了对方的心里。现在，需要再加一把火。
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笑面虎，而是转头看向王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王总监，把你的车钥匙给我。”
王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
“愣着干什么？拿来！”林望低喝一声。
王五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车钥匙，递了过去。那是一把保时捷卡宴的车钥匙。
林望接过钥匙，在手里抛了抛，然后“啪”的一声，将钥匙拍在赌桌上，推到笑面虎面前。
“虎哥，我这人，不喜欢赌博，我喜欢做生意。”林望看着笑面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这辆车，顶配的，落地两百多万，车况很好。加上我袋子里的一百万现金。一共三百多万，买王总监一条命，和那本……根本不存在的账册。”
他特意加重了“根本不存在”这几个字。
“王总监今晚喝多了，在这里了些胡话，我们都当没听见。他把车子输给了虎哥，然后我这个朋友路过，替他还了一部分赌债，把他领回家了。这个故事，虎哥觉得怎么样？”
这是一个台阶，一个递到笑面虎嘴边的、无法拒绝的台阶。
既拿到了价值不菲的车和现金，又完美地将自己从“黑账”这个烫手山芋中摘了出去，还不用承担任何政治风险。
贵宾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笑面虎，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笑面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望，仿佛要将他看穿。他头顶的[贪婪]、[警惕]、[杀意]、[心虚]等诸多标签，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激烈的交锋。
许久，他那张僵硬的脸，终于重新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一百万现金，而是将那把保时捷的车钥匙，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拉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王五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倒在椅子上，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然而，就在林望也以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准备带人离开的时候。
笑面虎却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甘和最后一搏的疯狂。
“车，我可以收。钱，我也可以拿。”
“但是……”他抬起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我还是想跟你玩一局。就一局，我们不赌钱，不赌命，也不赌那本……‘不存在’的账册。”
他拿起桌上那副摊开的扑克牌，从中抽出了一张牌，反扣在桌面上，用食指按住，缓缓推向林望。
“我们就赌……一个问题。我赢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你赢了，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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