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源东的目光，像两道探照灯，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牢牢地锁在林望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的[愤怒]和深沉的[疲惫]正在缓缓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断]。
林望的问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
“我需要什么支持？”
这个问题，没有问“我该怎么做”，也没有问“任务是什么”，而是直指核心——完成任务的条件。这代表着林望在一瞬间就接受了现实，并开始以执行者的身份思考问题。这是一种超越了年龄的冷静与务实。
赵源东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部红色的专线电话，却没有拨号，只是用手指在数字键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仿佛在校准自己的思绪，也像是在敲打着林望的神经。
“支持？”赵源东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金属般的质感，“从现在起，市委、市政府，乃至整个云州的官方体系，对你来，不是支持，而是需要时刻提防的泥潭。我不能给你一兵一卒，不能给你一纸公文。你能得到的，只有三样东西。”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是一把看不见的剑。”
赵源东终于拿起话筒，拨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他没有半句寒暄，直接开口：“老方，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但硬朗的声音：“书记，这么晚了。”
“清河区的老干部活动中心，是不是还缺个整理地方志的志愿者？”赵源东问得没头没尾。
那头沉默了两秒，立刻答道：“缺，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年轻人。”
“我有个远房侄子，名牌大学历史系毕业，对清河的历史很感兴趣。这两会过去看看，他叫林望。”赵源东语气平淡，“他性子内向，不喜欢被人打扰，你给他开个方便之门，让他能随便看看，随便走走。别的，不用管。”
“明白。”老方的回答干脆利落。
挂断电话，赵源东看向林望：“方敬全是清河区的老区长，退下来十几年了，门生故吏遍布清河。他只认我，不认市长。到了清河，先去找他。他就是你的剑，能帮你刺探到你想知道的任何消息，见到你想见的任何人。”
林望心中一凛。这通电话，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重于千钧。它绕开了所有官方程序，用一种“人情”和“关系”的古老方式，为他这颗孤子，在对手的地盘上，楔入了一个最坚固的支点。
“第二，”赵源东走到墙边，打开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保险柜，“是一副藏起来的甲。”
保险柜里没有金条，没有文件，只有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和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汽车钥匙。
他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桌上，推到林望面前。
“这辆车，停在市委后街的停车场，车牌是假的，注册信息是一家早就注销的空壳公司，绝对安全，也绝对查不到来源。信封里有两万块现金，够你应付各种突发情况。还有一张不记名的银行卡，密码是建党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
赵源东的安排，细致到让人心头发冷。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在战前为即将孤身出征的斥候，准备好了一牵这不是临时的决定，而是他多年来为自己准备的、应对最坏情况的预案。而今，他将这副保命的“铠甲”，交给了林望。
“至于第三样东西……”赵源东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他从保险柜的最深处，拿出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方块。
他解开黑布，里面是一部最老款的诺基亚手机，那种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人机”。
“这是你的护身符。”他将手机递给林望，“从你离开这栋大楼开始，你自己的手机，关机。用它，单线联系我。我的号码已经存在里面，名字是‘家’。记住，这部手机，只能用来接收信息，和你主动联系我。不要接任何陌生来电。”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陷入了真正的绝境，无法脱身，甚至无法通话。就用这部手机，给我发一条空白短信。只发一条。”
赵源东看着林望的眼睛，眼神中除了托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
“收到空白短信，我会动用一切力量，不惜任何代价，把你捞出来。哪怕……是掀了云州这张桌子。”
林望握着那部冰冷坚硬的手机，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塑料和金属，而是一个男饶全部信任和身家性命。他头顶的[风险]标签，已经红得发紫，但那枚[机遇]的金光，却也前所未有地璀璨夺目。
他没有“保证完成任务”之类的空话，只是将车钥匙、信封和手机，一一贴身收好。然后，他对着赵源东，深深地鞠了一躬。
“书记，您早点休息。”
赵源东疲惫地摆了摆手，重新陷进沙发里，没有再看他，只是望着窗外的无边黑夜，仿佛在积蓄着黎明前最后的力量。
林望转身，拉开门。
门外，李一直靠在墙边等着，看到林望出来，他那张写满[焦虑]和[无助]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双肩包递给林望。
“林……科长，路上……心。”他的称呼有些混乱，声音都在发颤。
林望接过背包，将那些不能见光的东西放了进去。他拍了拍李的肩膀，没有话，但李分明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安慰。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林望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走楼梯。他需要这十几层楼的距离，来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来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的频率。
走出市委大楼，午夜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清醒。整个大院静得可怕，仿佛一座巨大的、蛰伏的怪兽。
他按照赵源东的指示，在后街的停车场找到了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车很旧，但打理得很干净，扔在车流里，绝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坐进驾驶座，他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整个云州的权力关系图谱，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重组。周海被抓，像是一颗投入棋盘的炸弹，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也炸出了无数潜藏在水面下的暗流。李明华的[忌惮]和[欣赏]，赵源东的[被动]与[托付]，还有省里那只看不见的、落子的手……
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一个地方——清河区。
那里，现在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信息的黑洞。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发动汽车，口袋里那部黑色的诺基亚，却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震动。
林望的心猛地一跳，迅速掏出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没有署名，只有寥寥几个字，像一句诡异的谶语。
“鱼已入网，塘水将干。心塘底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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