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上。
水榭外围,视线最佳。
南宫璟斜倚着朱漆栏杆,一身云水蓝的织金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神情惫懒至极,眼神却像浸在温水里的琉璃珠,看似温润,内里却折射着捉摸不定的光。
他手里把玩着一支刚从孔雀尾翎上拔下的翠羽,漫不经心地撕扯着羽管上细密的绒毛,任由它们如柳絮般飘落,“又跟丢了?”
“属下无能。”季影身子紧绷,“‘青芜’确系化名无疑。属下查遍京城官私教坊,并无此人卖身记录,而裴府所有奴仆的卖身契都被那场大火烧干净了。自那日马车与殿下相见,此女甩开咱们的人,就如同凭空蒸发,再无踪迹。”
南宫璟他仰头将樽中残酒饮尽,喉结滑动,酒液染唇,他也不甚在意地用指腹揩去,“真是条滑不留手的泥鳅。”
“殿下,要不...属下再去查查,将她捉住,严刑拷问?”
“且等等看。”南宫璟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目光穿过喧嚣的宴席,落入密林入口,“若她所谋甚大,所图甚深,迟早会再... ...”
话音未落,一阵突兀而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划破了宴席浮华。
众人惊诧侧目。
只见猎场方向的林荫道上,将军坐骑踏碎满径落英,径直闯入莺歌燕舞之地。马背上赫然是这场宴席的焦点谢远洲,精干的身姿绷得笔直,一手握缰绳,另一条手臂紧紧环抱着一个少女。
此女衣着粗陋,脏污不堪,长发凌乱散落,遮住大半面容,一只手臂软软垂着,整个人蜷缩在谢远洲宽阔的怀抱里,显得异常娇脆弱,了无生气。
宝骑并未因满堂宾客而放缓脚步,谢远洲甚至没有投来一瞥。马蹄踏过铺着锦毡的甬道,留下一串马蹄印记,在无数惊愕探究的目光中,如一道玄色的闪电,毫不停留地直冲出围场,消失在通往京城的官道烟尘里。
那根被蹂躏得有些残破的翠羽轻轻落在地上,南宫璟浑然未觉,原本慵懒迷离的桃花眼骤然睁大,盯着少女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烟尘洞穿。
“殿…殿下!她、她不就是... ...”季影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他用力眨了眨眼,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那被谢远洲心翼翼护在怀里的少女,不正是他遍寻不着的‘青芜’吗?
这才几啊,怎么就从裴府蹦跶到谢将军怀里去了?!
南宫璟缓缓直起身,瞬间的失态已如潮水般退去。他垂眸,看着指尖沾上的雀羽绒毛,轻轻捻了捻,“本以为是个胆大包的骗子,不想竟是泥鳅成精,化身美人蛇了。”
季影仿佛看到那至关重要的账册,也跟着谢远洲的马蹄声一起飞得无影无踪,心中焦急,“殿下,这…这眼看人都被谢远洲抱回走了!她还能双手奉上账册吗?”
南宫璟眼角微抽,缓缓转过头盯着季影,眼神幽幽的。猎物脱离掌控实在令他有些茫然,又有些咬牙切齿的荒谬。
看着自家主子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季影只觉得头皮发麻,差点儿把脑袋垂进胸口去,心中唾弃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宫璟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郁结的闷气都吐干净,半晌才开口。
“派人盯着她,看她究竟去谢远洲身边做什么!”
与此同时,女眷席上丝竹未停,空气却骤然凝滞了一瞬,随之便是压抑的哗然。
“呀!那不是谢将军吗?他怀里抱着的是谁?”
“瞧着像是受了伤,还一身血污呢!”
“那女子什么来历?竟能让谢将军如此... ...”
“不是谢将军对元猗...姑娘情深一片么,今日一见怎地也... ...”
细碎的议论如同水波般迅速荡开。
元猗正端坐主位之侧,手执玉杯,含笑与一位公侯夫人着话。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她抬起眼,顺着众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望去,正撞见那玄色身影抱着个陌生女子绝尘而去。
周遭贵女们探究的神色,甚至隐含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刺得她浑身犹如火烧,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然而,元猗终究曾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所有惊涛骇浪皆被她咬牙死死压了下去,最终化作眼底稍纵即逝的阴翳,就连唇角的弧度甚至都没有半分改变。
“诸位姐姐见谅。”
元猗的声音依旧沉静,甚至比方才更添了几分端庄柔美,她优雅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远洲哥哥那边似乎有些急事,猗儿心中实在记挂,想先行回府看看。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元猗微微屈膝,礼数周全,随即在侍女簇拥下,仪态万方地转身离去,仿佛只是去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曳地的华丽裙裾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滑过,环佩叮咚。唯有离去的步伐比平日快了几分,裙摆带起的风,吹落了几案上一瓣娇嫩的粉白桃花。
春日宴短暂的寂静后,更汹涌的私语如潮水般涌起。皆言今日狩猎,谢将军收获颇丰。
将军府。
西厢房药气氤氲,冲淡了原本的清贵檀香。
素帐低垂,掩住榻上少女,此刻她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一碰即碎的薄胎瓷。那只被陈酒生生扭断的右臂,已被上好夹板,缠裹着厚厚的白布,无力地搭在锦被之外。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叹了口气,陈酒面色复杂,急切问道,“手臂不是已经接上了?她还有哪里受伤?”
老大夫瞥了一眼陈酒,又看向谢远洲道,“将军,此女忧思过甚,大悲郁结,且不久前该是大病一场,元气未复。此番外伤失血,又添新创,加之急怒攻心,雪上加霜,能撑到此刻全凭一口气。往后需得好生调养,万不可再逞强,否则…恐损寿元啊。”
老大夫拟了张方子递给谢远洲,语带告诫,“这姑娘虚不受补,需徐徐图之,当务之急是固本培元,静心调养,切忌再受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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