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镇的黄昏，土黄色的光如同被稀释的污血，缓慢地沉入地平线以下，将破败的土坯房和歪斜的老槐树涂抹上一层更加凄凉的暗红。呛饶尘土气息混合着劣质炊烟的味道，在狭窄的土路上弥漫，带着一种日暮途穷的沉重福
老周头佝偻着腰，抱着他那张破旧的木桌和油灯，步履蹒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昏黄浑浊的光线下，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麻木，仿佛刚才老槐树下那场的风波——疤脸张的蛮横、阿宁的冲动、以及他自己那轻描淡写间化解一切的手段——不过是漫长岁月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掀不起任何波澜。
阿宁和王浩像两条沉默的尾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粗粝的土路硌着他们冻得发麻的赤脚，刺骨的晚风钻进单薄的粗麻衣，带来阵阵寒意。但此刻，身体的寒冷和疲惫都被另一种更加滚烫、更加汹涌的情绪彻底淹没了。
老槐树下那电光火石的一幕，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两饶脑海里，反复回放！
阿宁的肩膀上，仿佛还残留着老周头那只枯瘦手掌搭上时，那股如同泥牛入海般、无声无息化解他所有蛮力冲势的奇异触感！那感觉玄奥莫名，完全超出了他对“力气”的认知！紧接着，疤脸张那壮硕的身体，竟在老周头一句轻飘飘的“光化日，莫要放肆”之后，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般踉跄倒退、惊骇欲绝的模样！这绝不是巧合！更不是戏法！那是真实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力量！
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如同精密仪器般冷静却狂热的光芒。他一遍遍在脑海中拆解、分析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老周头搭手时的角度、发力的时机、对力量传递路径的精准控制，完美到违背了经典力学！而那句看似平常的话语之后，疤脸张的剧烈反应——没有接触！没有物理冲击波！是纯粹的精神意念干涉？还是引动了某种无形的“场”？是浊气的凝聚冲击？还是清气的排斥？亦或是……某种符纹的瞬时激发？每一种猜想都指向一个令人战栗又无比兴奋的结论：老周头绝非凡人！他掌握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于这“墟界”烟尘之下的超凡力量！
这力量，与《墟界仙踪》里描述的符纹元力何其相似！与他怀中那卷暗褐色古卷散发的沉重气机何其相通！与他那晚油灯下划过的、引动火苗摇曳的轨迹何其同源！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敬畏感在两人心中翻腾！老周头那佝偻苍老、在昏黄暮色中蹒跚前行的背影，此刻在他们眼中，仿佛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强大的光晕！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板门，浓重的陈旧烟味、草药气和泥土的腥涩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灶台边木墩上那盏昏黄油灯挣扎着撑开一片微弱的光明和暖意。老周头将木桌靠墙放好，佝偻着腰走到灶台边，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机械地拨弄着冰冷的灰烬，添柴，点火。橘红色的火苗在灶膛里艰难地舔舐着干柴，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着一点可怜的寒意。
阿宁和王浩局促不安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紧紧追随着老周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沉默得令人窒息。灶火的噼啪声和门外呜咽的风声，是这寂静里唯一的背景音。
终于，王浩再也按捺不住心中那翻江倒海的疑问和渴望。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尘土味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他扶了扶歪斜的眼镜，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心翼翼地投向灶台边那个佝偻沉默的背影。
“周爷爷……”王浩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却又难掩其中的颤抖和探寻，“您……您是不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最恰当的措辞，最终，那个在《墟界仙踪》里反复出现、象征着超凡入圣的存在，如同拥有魔力般脱口而出：
“……见过真正的仙人？”
“仙人”二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屋的死寂！
灶台边，老周头拨弄柴枝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住了。
那佝偻的背影在跳跃的灶火映照下，似乎凝固了一瞬。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枯瘦肩膀的轮廓，那上面仿佛瞬间承载了千钧重负。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灶火的噼啪声似乎也放轻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老周头投在土墙上的影子拉得晃动、变形。
阿宁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个沉默的背影。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老周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庞显露出来。没有惊愕，没有被人窥破秘密的愠怒，也没有丝毫的向往或敬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沉淀了万古风霜的疲惫。那疲惫刻在他每一条皱纹里，沉甸甸的，压弯了他的脊梁。
他浑浊的目光，如同两口被岁月风干的古井，平静无波地落在王浩那张充满求知欲和敬畏的脸上。又缓缓移开，仿佛穿透镣矮破败的土墙，望向了外面那无边无际、压抑昏黄的墟界夜空深处。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将他的影子在土墙上拉长又缩短。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如同时间流逝的脚步声。
就在阿宁和王浩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又要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孩子别瞎想”搪塞过去时——
老周头那沙哑低沉、仿佛被砂轮打磨了无数次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岩石缝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尽的沧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飘渺：
“见过……”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依旧望着那片虚无的夜空深处，仿佛在凝视着某个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影像。
“……也没见过。”
见过？也没见过？
这自相矛盾的回答，如同迷雾般笼罩下来，让阿宁和王浩更加困惑！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什么桨也没见过”？
老周头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灶台边缘冰冷的泥土，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悠远和苍茫：
“这墟界……很大。”
“大得……超出你们这些娃娃的想象。”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阿宁和王浩年轻而充满困惑的脸庞，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星辰幻灭，有烟尘聚散。
“有山高万仞，其巅冰雪封，飞鸟难渡，传有神人结庐其上，餐风饮露。”
“有海阔无垠，其深不知几许，浊浪滔，巨兽潜行，传有龙宫水晶，珍宝无数。”
“有林莽如海，瘴气弥漫，毒虫异草遍地，传有巫族遗民，操蛇弄蛊，通灵鬼神。”
“有沙漠死寂，流沙噬人，狂风卷石成刀，传有古城深埋，藏匿着上古失落之秘……”
他描述着那些光怪陆离、如同神话般的景象，语气平淡无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在阿宁和王浩面前展开了一幅浩瀚无垠、危机四伏又充满无限可能的墟界画卷。
“仙？”老周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没有笑意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不知是对这地，还是对所谓的“仙”，“腾云驾雾？移山填海？长生不老？”
他枯瘦的手指点零自己的太阳穴，又点零自己的心口。
“凡俗眼中，能人所不能，便是仙。”
“可在这无垠墟界，在那些真正超出凡人想象的所在……”
“能引动地之力摹刻符纹者，算不算仙？”
“能驱使荒兽异虫如臂使指者，算不算仙？”
“能于绝地险境中求得一线生机者，算不算仙？”
“能勘破生死迷障、明心见性者……又算不算仙？”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两个少年的心坎上。每一个问题都颠覆着他们对“仙”的固有认知，也指向了《墟界仙踪》里那些更加广阔、更加深邃的境界！
老周头浑浊的目光重新落回王浩和阿宁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苍凉：
“老头子我，活了这把岁数，走过些地方，见过些奇景，遇过些……怪人。”
“有些人，力大无穷，能生撕虎豹，却被困于一方水土，郁郁而终。”
“有些人，心思诡谲，能操控人心，却最终迷失本心，堕入魔道。”
“有些人，身怀异术，能呼风唤雨，却难逃因果轮回，身死道消。”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
“你他们……是仙？还是……魔？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墟界烟尘之下……”老周头的声音如同呓语，飘散在昏黄的光线和灶火的噼啪声中，“……超出凡人想象的事，多了去了。”
“仙凡之别……”
他最后看了一眼两个被巨大信息量冲击得呆若木鸡的少年，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疲惫。
“……有时候，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完，他不再言语。佝偻着腰，拿起那根光滑的细木棍，默默地搅动着灶上铁锅里开始翻滚的、散发着野菜土腥气的糊糊。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刚才那番石破惊的话语从未过，仿佛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为生计操劳的贫苦老人。
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将昏黄的光晕涂抹在低矮粗糙的土墙上。油灯的火苗在木墩上静静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阿宁和王浩僵立在门边的阴影里，如同两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木雕。
见过？也没见过？
墟界很大……
超出凡人想象的事……
仙凡之别，不过一念之间……
老周头的话语，如同在两人刚刚被震撼重塑的世界观上，又投下了一颗威力更大的炸弹！将他们对“仙”的简单向往和定义，彻底炸得粉碎！一个更加浩瀚、更加诡异、更加危机四伏、也更加令人心驰神往的墟界图景，伴随着无尽的谜团和可能性，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阿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那块琉璃碎片安静地躺着，但此刻的冰冷触感下，却仿佛涌动着与那浩瀚墟界共鸣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眼睛，失焦地望着灶台旁那个佝偻沉默、搅动着糊糊的老人背影。他那套试图用逻辑和科学解构一切的认知体系，在老周头描述的、那超越想象的宏大与诡异面前，再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和……一种更加深沉的敬畏。
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了一下，光线似乎黯淡了几分。老周头搅动糊糊的动作没有停，只有他那佝偻的、沉默的背影，在昏黄的光晕里，显得愈发孤独，愈发深邃，仿佛本身就化作了这浩瀚墟界烟尘中，一个难以解读的、活着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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