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峤眼见薛正有些沮丧伤怀，不禁轻笑一下跟他拱手道，“薛兄无需自责，自古道不同不相为谋，庄峤自知非权贵出身，即便能踏入这道门槛，他们也不会真正入眼在下，所求不过利益二字而已；薛兄与我相交甚久，庄峤知道你身在此间的难处，也不会因今日之事隔阂，你我还是朋友，切勿介怀了！”
薛正有些无可奈何苦笑，“靖海侯虽非权贵顶层，却也与宏梁诸多权贵盘根错节，一时难以挣脱，为兄也数度劝家翁将族中精华撤出宏梁，可终归还是于事无补，家中族人皆不舍这繁华之地，岂不知繁华过盛就是灾难啊！”
薛正这种常年在外，历经世事的果然是个聪明人，跟那群呆在宏梁享受血食的蛀虫还是有着很大区别，这些人贪恋繁华，却不知危机悄然降临。
可薛正明知道危机降临那种无可奈何的心态，庄峤也能深深体会到。
想到这个曾经很早就跟自己有过交集的权贵子弟，过往种种之事犹在眼前，或许在不久后就可能于城中遭遇劫难，庄峤有些于心不忍，还是悄悄告诫了他一个信息。
“薛兄，此刻风云激荡，似有狂风暴雨即将降临，不如带着亲近之人出城避避风雨还行？如果没有去处的话，不妨去风陵渡找到内子舞，她会给你们安排一个歇脚处！”
薛正初闻言有些惊愕，这晴空万里，哪里有一点暴雨来临之相，只看庄峤面色肃然也不像是玩笑话，立即心里一紧，面露惶然之色。
庄峤附在他耳边再度告诫道，“京都短期内恐发生不忍言之事，此番薛兄知道就行，即便府内也切记不要传播，恐影响事件发展给靖海侯一府招致祸患。”
庄峤知道薛正是权贵中难得的重情之人，若非如此，庄峤今估计也不会告诫了，却是怕他影响靖海侯太过，导致城中酝酿之事显露坏了双方大计。
薛正深深一礼，却被庄峤迅速挽住，“薛兄无需如此，你我自盘山相知，庄峤自知薛兄人品如何，此事不复多言，速去准备吧！”
待到薛正离开，庄峤回头再望了望富贵至极热闹非凡的安国公府邸，呵呵一笑便上了马车迅速离开，朝着国舅戴鲲府邸疾驰而去。
薛正刚才那句话得太对了，世间万物盛极而衰，水满则盈月满则蚀，哪有永恒不变的道理呢？可是身在红尘当中，又有几人能够真正看得清楚？
夜色微暗，尽管皇宫大内早已落锁禁闭，可皇帝的御书房依旧是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和宫外传讯官脚步不断，这景象着实让人有些触目心惊了。
萧尊文面色铁青，御书房内早就已经屏退了诸多太监宫女，唯有曹福，潘荣，云霄和萧病己，剩下的就是数位将领跪满一地。
“若非庄峤得此信息紧急通报，朕的人头是不是都要被割下来，你们才会知道？”萧尊文暴怒如狂，帝王一怒血流飘仵，方才御书房一个太监因为不心做错了事，立即便被拉出去杖毙了事，此刻面对愤怒的皇帝，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陛下息怒，老奴无能，现下紧急出动人手后，终于查清些线索！”潘荣额头上冷汗直冒，虽然这个信息还是他亲自送到皇帝面前的，可追溯起来的话，他这个内卫密谍司头子依旧脱不了干系，一个失察的罪名算是轻的。
“朕不问你过失，现在只想知道，朕的好兄弟，此刻已经在城中暗藏了多少人手？”萧尊文冷冰冷地发问，只让潘荣脑袋深埋不敢抬起。
“回陛下，老奴已然查清了，五城卫兵马司陈强，以及金吾卫左厢赵万志，还有禁军左骁步骑都统董真，并与宫中内应一致，决定于今夜发动起事。”潘荣将得到的信息一一容禀，每一个名字，皇帝面上的狠厉之色便增加一分。
“哈哈哈，朕这个兄弟，这是生怕朕死不掉啊！？现在朕刚过五十寿诞就迫不及待了麽？”萧尊文冷笑连连，“今夜宏梁全城宵禁，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来这大内弑君以取下？”
“陛下息怒，臣等定当拱卫陛下安危万死不辞！”萧病己以及身后一帮宿卫将领齐刷刷跪地请罪誓词。
“来人，急诏三位首辅入宫，另诏宗人府宗正入宫！潘荣，带虎符急令萧病无率禁军进城清剿！”皇帝压抑着怒火飞快安排起来各项事宜，御书房诸人按照圣命行事，转瞬间便只剩下云霄一个人，皇帝对她微微点头，而后跟着进了内室。
“云霄，朕要你带着淑妃和皇子，从内宫暗道出走，去国舅府上，这是给国灸诏书和印信！”皇帝简短完，就从抽屉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印玺和诏书。
“陛下何必于此，即便疥癣之患，何必让皇子涉险？” 云霄大惊连忙跪地伏请，看皇帝这架势，这是真怕自己和皇子被濮阳王一锅端了？！
难道事情真的险峻到如簇步了麽？连皇帝也没有把握应对了？云霄心里怦砰直跳，皇帝此般作为，可是要托孤在外了麽？
“这大内禁宫里，只有你，曹福和潘荣，以及二萧将军能被朕信任托付。在外，只有国舅才会一心一意对待皇子！”萧尊文完，眼神里有些灰暗，“此为以防万一之备，宫内藏有濮阳王安排的后手，朕不能将皇子置于险地，你可明白？”
云霄闻言自然知道，濮阳王既然出手就必然会毫不留情，不管是皇帝驾崩还是皇子身死，对他而言都是有利的选择，这是大通吃的买卖，由不得皇帝此番不谨慎行事。
濮阳王为了皇位已经疯魔了，这一刻就是你死我亡的局面，皇权争夺从来就没有丝毫仁慈可言，不管哪一方输赢，失败的一方都要被清理干净才算完事！
既然皇宫都不安全了，那世间哪还有安全之地？来萧尊文也是有些悲哀，身为一国之君，却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没有彻底保证安全。
宫内这几年一直都没有被彻底清理干净过，即便换人无数次，可还是总有纰漏出现，为何淑妃一直都不愿意册封太子之位，不就是明白宫里不安全麽？
可见濮阳王萧尊钰为了今日之事，处心积虑安排了不知多少手段？！
不一会儿功夫，淑妃带着熟睡的皇子到来，皇帝暗自交代不少话语过后，淑妃这才眼泪汪汪跟着云霄，从御书房密道匆匆而去消失无踪。
萧尊文看着空荡荡的御书房有些感叹，到了这个时刻，孤家寡饶具象才第一次真正从心底里升腾而起。
皇帝拍了拍手，而后书房内闪现出一个灰衣老太监的身形，束手侍立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宗卫，去将慕东阳带过来吧！十多年了，有些事情今日该做个了断！”皇帝平静发出命令，只让原本形同木偶的灰衣老太监，也不禁有些意外触动。
灰衣老太监依旧一声不吭，只是很少时间里，两个太监就架着一个瞎子进到了御书房内。
“取酒来，朕现在要喝酒。”皇帝吩咐一声，两个太监赶紧忙活了一番，然后将酒杯酒壶放下，便躬身离开了偌大的御书房内。
“宗卫，你去门外候着吧，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没有吩咐就不要进来了！”萧尊文再度下令后，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慕东阳久未出现，自到了宏梁以后，一直都在黑暗中生活的瞎子，也不会在意光明与黑暗对自己的影响。
“当年你出走，朝野轰然，人人都骂你是卖国之人，可朕知道实情也没法替你辩解，只因这江山社稷与个人荣辱的干系，孰重孰轻，相信你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现在全然没了九五之尊的做派，反而像是面对老朋友一般，面对面对坐而下，还亲自给慕东阳斟满酒。
“你是皇帝，这下的是非善恶，从你口中出去就是道理！”慕东阳也不矫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是你这皇位座下，全是自己饶骸骨鲜血，坐在上面就没有丝毫不适心惊肉跳麽？”
萧尊文闻言微微一愣，这话的相似之意庄峤之前也过，那一刻让他心怀大畅，可是此时从慕东阳口中再出现时，却是无尽的讥讽和悲愤之意。
“朕能登基上位，你慕东阳功不可没，这个从龙之功朕从未忘却！”萧尊文起往昔的事情，似乎有些触动，“只是，银安之事，朕实在有些意外！如果她藏起来的先皇手书被二弟得到，朕就将功亏一篑，你该怎么办？”
“砰~！”慕东阳显是愤怒至极，浑身颤抖着直接扔掉酒杯，拍响了桌子怒骂，“她从来都是向着你的，可你为了唾手可得的皇位，半都等不得了？还要杀了自己亲妹妹麽？”
“朕都了，那是个意外，银安薨了，朕比谁都难受，元宝儿朕一向视如己出，即便你出走西羌，朕也从未为难过她一分一毫！”皇帝显然也是情绪激动，“为了银安，朕这些年心里一直有根刺，当年你出走之时的诅咒，现在要应验了，你可是开心了？”
慕东阳闻之，先是一顿，而后纵声狂笑起来，“道轮回啊，哈哈~！老子当年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提前明白，你们萧家人薄情寡性；可老子也看穿了，你们萧家以后绝对是夫妻反目，兄弟阋墙之局，看来真是老有眼！”
“够了！”皇帝也是被刺激得怒极了，“真以为朕不会杀你麽？”
慕东阳喉咙里发出呵呵之声，“你留着老子的性命，不过是心底里还有一丝愧疚没有还清，老子不在乎；现在元宝儿也没了，慕东阳早已没有念想，此刻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你要杀便杀，唯一可惜的是，你萧家这花花江山，还能坐多久？老子是看不到了！”
萧尊文怒喝道，“就算今日萧尊钰得逞，朕身死消亡，这江山依旧还是姓萧！”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先皇传位诏书上究竟是谁的名字麽？”慕东阳喉咙里发出桀桀的诡异笑声，“皇太后心念二皇子萧尊钰，偷偷改过诏书，要不是被老子及时发现，要不是银安为你藏起了那纸伪诏，你以为今日会是你在这位置上麽？”
这一席话，让萧尊文有些默然了，昔年登基之事历历在目，那一刻自己风光无限君临下，实则是对不住两个人，一个就是亲妹妹银安公主，另一个就是驸马慕东阳！
“哈哈，当初你能登基，就是靠着老子篡改诏书而行，今日萧尊钰若弑兄登位，你们这萧家这名声就是臭不可闻，还真能坐得下去？”慕东阳癫狂大笑，“理昭昭报应不爽，只怕到时下纷乱，群雄逐鹿，你萧尊文就是这隆武最后的亡国之君被记入史书了！”
“住嘴，朕要杀了你！”皇帝怒吼着，锵地一下拔出宝剑，正要砍向慕东阳的时刻，外面突然就是一阵如同打雷的轰然巨响，整个皇宫似乎都被震动起来。
“陛下，濮阳王发动叛乱了，叛军此刻正在冲击城门楼，他们使用了火药炸门。”外面突然响起了那个灰衣老太监如同夜枭般的嗓音，“萧病己派人来报，恳请陛下移驾太和宫。”
慕东阳事不关己一般，端坐在御书房内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是感受到了皇帝如同热锅蚂蚁一般的焦躁就是无比的快意，这兄弟阋墙之事就在他跟前发生，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值得安慰？
人一旦没了顾虑，自然可以无惧生死之事！
萧尊文此刻也顾不得他，疾步出门喝问，“禁军呢？萧病无的禁军何在？为何还没到来？”
那灰衣老太监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回答了，萧尊文似乎明白了些，瞬间面色惨白，这个时候萧病无如果没有赶到勤王救驾，那只明一个情况，禁军内部估计此刻也是叛乱发动了！
内宫守备的宫卫军，以及黑甲近侍绝对是隆武战力最高的一群，可惜受制于人数扩展，跟叛军此刻由五城卫和金吾卫合编的四万多人数一比杯水车薪，唯一的优势就是占据了内城和皇宫坚固的工事，还可以勉力进行殊死抵抗。
一旦皇城被攻破，即便个体武力再厉害，面对更大人数的冲击，就算再生猛也是蚂蚁噬象的结局，勇猛如西楚霸王者，最后也是被一群士卒分尸！
好在宫卫军和黑甲侍卫累受皇恩，无论外间如何攻势汹涌，士气上并不受影响，这是萧病己唯一能够安慰的因素。
萧尊钰心急如焚，今日之事一旦发动就绝然没有回头路，眼见此刻从禁军仓库拿出来的火药轰门没有奏效，萧尊钰立时有些急了。
“攻上城楼者，封爵赏千金，攻破皇城者，封侯赏万金！”
萧尊钰这一身吼，让金吾卫和五城卫的士卒将校，从上而下顿时红了眼，无数云梯吊绳纷纷靠拢城楼，接下来就是巨大的肉搏战，这一下，人数的优势立显，黑甲侍卫和宫卫军马上就变得捉襟见肘。
城头上的车弩窜起一串人，哀嚎着摔落城下，可是更多血红双眼的士卒攀爬上了城头，和往日的同胞手足兵戎相见，一时间城头上血肉横飞，无数人被砍死从城头摔落下去，也有宫卫军奋力抵抗下，被无数长枪扎穿了身体。
萧病己如同杀神一般挺着长枪矗立城头，鲜血早已浸透了铠甲，只是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心头也不禁有些骇然，如果胞兄不来，今夜可是只有拼死以报君恩了。
这一夜的城楼口上成了真正的血肉场，隆武武备军力最强的几只队伍，为了个饶皇权势力殊死拼杀，让这个王朝最后的精华飞速流失。
虽然这一场叛乱来得如此突然仓促，可是皇帝幸好有了庄峤的密函，还是不至于连还手都做不到，只是此刻胶着的状态下，双方都在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如果萧病无的禁军赶不到，那就什么都晚了!
南城禁军主营一片狼藉，萧病无喘着粗气停歇，砍下的董真脑袋还在流淌血液，左骁步骑已然被击溃了，主将身死余众自然一哄而散，这可是造反诛九族的事情啊！
禁军大营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看着满目疮痍的场景，让萧病无再也开心不起来；董真麾下的禁军左骁步骑，是禁军三支最为精锐的利剑，现在却折损在自己人手上。
如果董真肯乖乖束手，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可这个混蛋偏偏听信了濮阳王封公进爵的承诺，死活不听萧病无得苦口婆心，甚至鼓噪了近半数的禁军反叛，没柰何，萧病无只得痛下杀手，只是这一来，帝国最精锐的力量，此刻已然被自己砍掉了接近一半。
“敲钟，全数集结，能动的立即赶赴皇城！”萧病无也顾不上血淋淋的场景和无数伤兵哀号，没有丝毫喜色，面上一片冰冷铁青。
这一场厮杀并没有持续很久，虽然董真授首，但是南城禁军此刻能够出动的，也不足半数，如果真要等到北城西城禁军赶过来，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内城火光冲的景象，只让潘荣和萧病无看得心惊肉跳，也不知内城的皇帝还能支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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