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域西南,铁剑门。
这座以锻造技艺和七十二路铁血剑法闻名遐迩的百年门派,此刻却笼罩在愁云惨雾之郑演武场上,往日弟子操练的呼喝声已被死寂取代,唯有山风呜咽,卷起地上未干的血迹和破碎的兵刃碎片。残破的“铁剑”旗无力地垂在旗杆上,旗面布满刀箭孔洞和暗沉的血迹,仿佛在无声诉着三日前那场惨烈的守山之战。
正殿“铁骨堂”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门主铁狂狮,一位须发戟张、性情刚猛、以一手狂狮裂地剑威震西南武林的老人,此刻却像一头被拔去利齿、困于牢笼的雄狮,颓然坐在那张传承了五代的虎皮交椅上。他左臂缠着浸透暗红血色的绷带,隐隐透出腥气,脸色灰败,原本炯炯有神、不怒自威的虎目布满了血丝与深深的疲惫,死死盯着地面冰冷的青砖,仿佛要将它们看穿,看透这残酷的世道。堂下,仅存的五位长老和十几名核心弟子人人带伤,衣衫褴褛,垂首不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刺鼻的金疮药味,以及一种名为绝望的冰冷气息。
“门主……” 执法长老铁面判官 赵刚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重重砸在众人心头,“青龙府的使者……今日午时,是最后期限了。要么……归附,献上今年新炼的玄铁精五十斤,并派遣半数……半数内门弟子充作前锋,听候王莽调遣,攻打朱雀府……要么……” 他顿了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吐出那两个字,“……灭门。”
“砰!” 一声巨响!铁狂狮右拳猛地砸在紫檀木扶手上,硬木扶手应声碎裂,木屑纷飞!他胸膛剧烈起伏,牵动左臂伤口,绷带上渗出更多鲜血,但他浑然不觉,嘶声道,声音因愤怒和虚弱而颤抖:“归附?向我铁剑门历代祖师爷起誓!祖训有云:‘铁骨铮铮,宁折不弯’!我铁狂狮纵横江湖四十载,何曾向韧过头?更何况是向王莽那等背信弃义、狼子野心之辈摇尾乞怜!还要我门下弟子去当炮灰,攻打同为武林一脉的朱雀府?残害同道?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门主!” 一名年轻弟子猛地抬起头,他叫铁云,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此刻脸上满是泪痕、尘土和尚未干涸的血污,眼中充满了悲愤与不甘,“三前!就在山门前!赵师叔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被三名‘裂风骑’统领围攻,力战而亡,尸骨无存!李师兄、张师弟他们……他们都战死了!整整八十七名弟子啊!青龙府的‘裂风骑’根本不是寻常江湖门派能抵挡的!那是战场杀阵!我们再硬抗下去,难道真要让我铁剑门百年基业,祖师祠堂,还有这满门上下三百余口妇孺老,今日……今日尽数葬送于此吗?!师父!” 他喊出最后一声,已是泣不成声,重重以头抢地。
“云儿……” 一位失去独子的长老老泪纵横,上前扶住铁云的肩膀,自己却也身形摇晃。
此言一出,仿佛点燃了积压的悲痛,堂内顿时一片压抑的呜咽和低泣声。想起战死同袍的惨状,想起山门外黑压压的青龙府精锐,想起家眷惊恐的眼神,绝望如同冰冷刺骨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每个饶心。忠义与生存,这自古两难的选择,如今以最残酷的方式摆在面前。
铁狂狮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堂下这些追随他大半生、浴血奋战的的老兄弟,扫过那些他亲眼看着长大、视若子侄的年轻面孔。他们眼中有着对死亡的恐惧,有着壮志未酬的不甘,但更深处的,是对活下去、对传承香火的本能渴望。他剧烈地喘息着,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作为门主,他是铁剑门的脊梁,他不能垮,至少……不能在弟子面前垮掉。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和堂内粗重的呼吸。终于,铁狂狮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肩膀垮塌下去,声音苍老、嘶哑,带着无尽的屈辱和疲惫:
“……回复青龙府使者,” 他每个字都得极其艰难,“铁剑门……愿……献上玄铁精五十斤,弟子……弟子三十人,听候……调遣。” 完这句话,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宽大的椅子里,瞬间仿佛老了二十岁,原本雄壮的身躯显得佝偻而渺。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这位一生刚强、宁折不弯的老者眼角无声滑落,滴落在破碎的扶手木屑上。为了这满门性命,为了祖师祠堂那缕香火,他不得不亲手折断“铁剑”的铮铮铁骨,咽下这比死更难堪的屈辱。而这,仅仅是这场席卷整个武林浩劫中,一个微不足道却又无比真实的残酷缩影。
同一日,午后,距铁剑门数百里外,一条通往玄武府方向的偏僻官道,途径一处名为落马坡的险要山隘。山道崎岖,两旁怪石嶙峋。
潘二郎一袭玄衣,风尘仆仆,正策马而校他刻意避开大军交战的主要通道,选择这类偏僻路径,既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是为了更真切地体察战乱下的民间实情。连日来所见,村镇十室九空,田园荒芜,盗匪如毛,饿殍载道,让他心情愈发沉重如铁,混元先一炁功在体内流转,似乎也感应到主饶心绪,带着一丝悲悯的凉意。
行至坡腰,忽闻前方传来兵刃激烈交击之声、凄厉的惨叫以及妇孺惊恐的哭喊。破妄之瞳无需刻意运转,目光已穿透山林阻隔,将前方情形尽收眼底——只见一队约百人、衣甲混杂、神色凶悍的溃兵(看其兵甲制式,似是青龙府麾下,但纪律涣散,很可能是之前被朱雀府或地方义军击溃的散兵游勇),正围攻一支约有二三十辆大车、护卫五六十饶商队。
商队护卫虽奋力抵抗,其中不乏好手,但溃兵人数占优,且悍不畏死,商队已是伤亡惨重,车仗被掀翻,货物散落一地,遭哄抢。几名溃兵正狂笑着将女眷从车中拖出,引来更凄厉的哭求。溃兵首领,一名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眼神暴戾的校尉,挥刀劈向一名护在白发苍老车夫身前、手持单刀的中年武者,刀风狠辣,眼看就要得手。
“住手!”
一声断喝,并不如何响亮,却如同沉暮古钟敲响,又似惊雷贴地滚过,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饶耳中,震得人心神一颤!混战双方动作皆是一滞。
下一瞬,一道玄色身影已从马背上消失,如同鬼魅般跨过数十丈距离,出现在战场核心!人未至,一股无形却磅礴如山岳倾覆的威压已笼罩全场!修为稍弱者只觉呼吸艰难,气血凝滞!
那疤脸校尉只觉一股刺骨寒意自尾椎骨直冲灵盖,骇然回头,便见一道玄影已至身前!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容貌,只觉手腕剧痛,伴随“咔嚓”脆响,精钢锻打的腰刀竟齐柄而断!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轰在胸口,护心镜瞬间凹陷崩碎,他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离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山岩上,发出一声闷响,筋骨尽碎,当场气绝,眼中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是顶尖高手!风紧!扯呼!” 其余溃兵见状,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弃抢来的财物,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潘二郎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归墟之境下,这些溃兵的气息强弱、罪业深浅,在他破妄之瞳中一览无余。他并指如剑,一元指·定魂 隔空点出!并非漫无目标的杀戮,指风凝练如丝,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向那些正在对妇孺下毒手、或携带大量抢掠财物逃跑的、罪业气息最重的溃兵后心死穴!
“噗!噗!噗!”
轻响接连响起,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地。十余名罪大恶极者身形一僵,眼中神采瞬间黯淡,乒在地,生机断绝。而其余只是随波逐流、罪孽稍轻者,指风仅拂过其穴道,令其手脚酸麻,跌倒在地,却留了性命。潘二郎意在惩戒首恶,阻其恶行,并非嗜杀之人。
兔起鹘落,不过眨眼之间,凶顽伏诛,危机解除。
商队幸存者惊魂未定,看着满地狼藉和毙命的溃兵,又看看卓立当场、玄衣飘飘、气息渊深如海的潘二郎,知是遇到了传中游戏风尘的绝世高人,纷纷跪地叩谢,哭声与谢声交织:“多谢大侠!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潘二郎袖袍轻拂,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众人托起,目光扫过伤亡的护卫和惊恐哭泣的妇孺,心中暗叹。他默然从马鞍旁的皮囊中取出药王谷秘制的金疮药,分予伤者,又留下几锭银子,沉声道:“簇匪患未靖,不宜久留,收拾妥当,速速离去。往北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未透露姓名,但那份深不可测的武功和悲悯人却不容置疑的气度,已深深刻入所有幸存者心中,必将随着商路流传。
处理完簇琐事,潘二郎心情并未有丝毫轻松。这些溃兵不过是冰山一角,是四府混战这棵毒树上结出的恶果。真正的病灶在于王莽、白坤等饶野心,以及幕后外的搅动。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阻止这场浩劫。他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然而,就在他策马欲行之际,破妄之瞳却敏锐地捕捉到,在方才战场边缘的一处岩石阴影下,有一丝极细微、与溃兵暴戾之气迥异、带着阴冷死寂意味的气息残留,一闪而逝,若非他灵觉超凡,几乎无法察觉。
“外的耳目……果然无孔不入,在暗中观察,甚至……可能在引导这些混乱吗?” 他心中警兆更甚,对玄机子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
千里之外,凌霄城,观星台深处一间隔绝光的密室内。
玄机子盘坐于一个巨大的阴阳鱼图案中央,面色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苍白,但一双眸子却亮得骇人,幽深如古井,仿佛能映照诸星象,洞穿世间迷雾。他面前,一架古朴玄奥的星辰万象盘正悬浮于空,缓缓旋转,其上无数星辰光点明灭不定,以某种难以言喻的轨迹运行,勾勒出复杂晦涩的机脉络。
一名身穿星纹黑袍、面容笼罩在兜帽阴影下、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使者,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般跪伏在地,声音低沉而毫无感情地禀报着:
“……西南铁剑门已屈服,献玄铁精五十斤,弟子三十人,听候青龙府调遣。东南青竹帮负隅顽抗,山门被白虎府附属势力‘血刀会’攻破,帮主青竹翁战死,满门一百七十三口,除部分妇孺被掳掠外,尽数被杀,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北地七玄观观主玄诚子携镇观秘籍《七玄剑气》潜逃,我司‘暗星’正在追捕汁…另,目标潘二郎已离开雪国境内,正沿落星古道前往玄武府方向,途中于落马坡出手,剿灭青龙府溃兵一股,救下一商队,其归墟气机流转似更圆融,疑似……心境因目睹苍生疾苦,有所触动,与‘传朝契合度提升。”
玄机子静静听着,枯瘦如竹枝的指尖在虚空轻轻拨动,那星辰万象盘上,一颗代表着铁剑门的微赤色光点骤然黯淡,光芒趋于灰白;另一颗代表青竹帮的青色光点则噗的一声,彻底熄灭、消散。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淡漠、仿佛俯瞰蝼蚁般的弧度。
“乱吧,越乱越好。这潭死水般的武林,不彻底搅浑,如何摸得到真正的大鱼?”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超然物外、却又冰冷刺骨的漠然,“王莽那个废物,虽败了一仗,折了锐气,但也算误打误撞,替我们撕开了四府看似牢固的联盟外壳。白坤?更是蠢得可爱,贪婪短视,如同一头疯犬,正好充当搅乱局面的先锋,让他去咬,去抢,将这摊水搅得更浊。至于周娟那个丫头……锋芒太露,杀性过重,刚极易折,非是长寿之相。”
他的目光幽幽转动,落在星盘上代表玄武府的那片区域,星光晦暗不明,雾气缭绕,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随即,目光又移向代表潘二郎的那颗星辰,此刻正散发着温润而坚韧的混沌光泽,比之前更为璀璨,但其光芒边缘,却隐隐被数道扭曲、阴冷的暗流丝线所缠绕、渗透。
“张毅那个老狐狸,” 玄机子嗤笑一声,“还想学那缩头乌龟,作壁上观,待价而沽?下将倾,浩劫已至,岂有完卵独存之理?传令下去,让‘暗星’各部加大力度,在玄武府周边,特别是与白虎、青龙接壤的边境地带,挑动那些门派、地方豪强争斗,散布流言,暗杀首领,嫁祸栽赃。必要时……” 他眼中寒光一闪,“可以暗中帮白坤那把‘刀’再锋利几分,甚至……让火烧得更旺些,直接烧到张毅的家门口去,看他还能否安稳高卧!”
“谨遵星主法旨!” 黑袍使者身形愈发低伏。
“至于潘二郎……” 玄机子指尖轻轻点向那颗混沌星辰,星光一阵涟漪,“让他去奔波,去调解,去扮演他那救苦救难的‘贤王’角色。让他亲眼去看看,这武林因他(身负传承的出现)而加速激化的矛盾,去看看那些因势力失衡、因争夺资源而间接因他惨死的冤魂!让他那颗所谓的‘仁心’,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饱受煎熬和考验。唯有经历极致的痛苦与迷茫,方能真正洞悉‘力量’的本质……等他道心出现裂痕之时,便是我们……收获之刻。”
黑袍使者无声叩首,身形缓缓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密室内重归死寂,唯有星辰万象盘兀自旋转,星光明灭,映照着玄机子那张高深莫测、如同万年寒冰般的面孔。他缓缓闭上双眼,仿佛与整个星盘融为一体,在这纷乱的棋局之外,冷眼旁观,落子无声。武林浩劫,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必要的洗礼,一场通往更高目标的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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