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相扣的触感还残留着泥土的微凉和彼此掌心的温度，月光下，破碎的全家福被踩入焦土，像是一个决绝的仪式，将“回归”的可能性彻底封存。
池橙喘着气，胸口因激烈的情绪和动作而起伏，但眼神却异常清亮，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哈尔的手在她掌中微微动了一下，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动容，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就在这无声的交流即将酝酿出更多未言之语时，一阵急促、慌乱、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猛地撕裂了这短暂的宁静。
“哈尔先生！池姐！”
一个半大的孩子，脸上蹭满了黑灰，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是马鲁克收留的战争孤儿之一。
孩子眼里满是惊恐，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村口……村口来了好多拿着武器的人！他们……他们要见您！”
池橙的心猛地一沉，刚刚松缓的神经瞬间再度绷紧。
哈尔的眉头立刻锁紧，他松开池橙的手，沉声问：“什么人？清楚。”
“他们……他们穿着破烂的军装，但不是王国的样式……领头的是个脸上有疤的秃鹫脸，凶神恶煞的！他……他如果黑前不把‘那个异世来的灾星’交出去，他们就……就放火烧了河谷那边的避难村！”
孩子吓得浑身发抖，“村里还有很多走不动的老人和孩子……”
灾星……异世……目标明确地指向她。
是萨利曼的残党！他们竟然摸到了这里，还找到了附近藏匿平民的避难村！
一股寒意从池橙的脚底直窜头顶。
她下意识地看向哈尔。他刚刚经历完剥离手术，虚弱得连站着都勉强，力量十不存一，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吓人。
现在的他，别对抗一支武装残党，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
哈尔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麻烦会接踵而至。
他甚至极轻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嘲讽。
他没有立刻回应孩子，而是转向池橙。
“在这里等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只是这命令底下，似乎藏着别的什么。
“你去哪？” 池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触手之处是布料下明显消瘦的臂骨和依旧冰凉的体温，“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能去？他们明显是冲我来的！我去……”
“你去送死吗？” 哈尔打断她，银灰色的眸子锐利地扫过来，那里面没有往日的戏谑或掌控，只有一种近乎尖锐的现实感，“他们敢来，就做好了对付‘前·移动城堡主人’的准备。你以为交出你，他们就会放过其他人？真。”
他的话像冰水浇头，让池橙瞬间清醒。
是的，这些战争的鬣狗，不会满足于一个目标。
交出她，只会让避难村失去可能的庇护，更快地被吞噬。
“那怎么办？” 她声音干涩。
哈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探入自己外套的内袋。
他的动作有些缓慢，带着重伤未愈的滞涩。
他摸索了一下，掏出的不是武器，也不是魔法物品，而是一卷看起来有些陈旧、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羊皮纸。
正是之前那份写着荒谬条款、又被哈尔偷偷加了“一百个吻”罚款的《平等条约》草案。
他将这卷羊皮纸塞到池橙手里。羊皮纸带着他身体的微凉和一丝极淡的、如同雨前风信子般的气息。
“签不签都行，” 他看着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气，但眼神却深不见底，“留着……或者烧了，随你。”
池橙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在这个时候，给她这个？
哈尔似乎不打算解释，他移开目光，望向村口的方向，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冷硬。
“城堡的地契……”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几乎像是耳语，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在第十页。”
完这句话，他不再看她，也不等她的反应，径直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倒，但那挺直的脊梁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池橙握着那卷突然变得沉甸甸的羊皮纸，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地契……在第十页？
她猛地低下头，手指有些颤抖地展开羊皮纸契约。
前面几页依旧是那些熟悉的、带着她个人风格的条款：“吵架不过夜”、“随时可毁约”……还有哈尔那歪歪扭扭追加的附则。她快速翻到第十页。
第十页不再是手写的条款，而是夹在里面的一张略微发黄、但保存完好的正式文件。
上面是复杂的法律条文、官方的印章、以及清晰的城堡结构图和地块标识。
最下方，所有权人签名处，是哈尔张扬而华丽的签名。
这不是草案的一部分！这是一份真正的、具有法律效力的财产转让文件！
他不知何时，早已准备好，将移动城堡——这个曾经囚禁她、后来保护她、如今已成废墟却依然象征着他过去权力和家园的地方——的法律所有权，转移给了她！
“签不签都协…” 他刚才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他给她这份契约，根本不是为了让她签署那些关于吵架和亲吻的玩笑条款！
他是在告诉她，无论她签不签那份“平等条约”，无论他们之间未来的关系如何，这座城堡，已经是她的了。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实际、也最沉重的“保护”和“赠予”。
在她刚刚彻底放弃回归原世界的可能性后，他给了她一个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实实在在的“根”！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震惊和某种难以名状情感的洪流冲击着池橙。
他这是……在安排后事吗？
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
因为他知道自己力量尽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护她周全，所以用这种方式，确保她即使在他不在了以后，也能有一个栖身之所，有一份可以依仗的产业？
远处，村口方向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武器碰撞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寂静，也像重锤敲在池橙的心上。
她紧紧攥着那份包含了城堡地契的羊皮纸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目光死死盯着哈尔消失在通往村口路的背影，那背影孤独、虚弱，却又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坚定。
他以为这样就能把她撇开吗？用一座废墟的地契，换她乖乖“在这里等着”？
池橙猛地将羊皮纸卷紧紧按在胸口，仿佛它能传递来某种力量。
她抬起头，望向村口的方向，眼中之前的慌乱和迷茫被一种冰冷的、燃烧的火焰所取代。
萨利曼的残党……
交出她？
屠村威胁？
还有那个……自作主张、以为留下地契就能独自去面对一切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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