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老那夜短暂的凝视，如同悬顶之剑，让楚夜接下来的行动愈发如履薄冰。他彻底断绝了任何动用言灵之力的念头，将所有时间与心力都投入到两件事上：一是借助《南华经》的感悟缓慢温养受损的神魂；二是更加拼命地完成每日杂役，试图在纯粹的体力消耗和极限疲惫中，让身体记住那日应对危机时的本能，并进一步锤炼意志。
过程缓慢而痛苦。神魂的损伤非一日可愈，即便有经义温养，进度也慢得令人绝望。身体的疲惫更是家常便饭。但他心志如铁，日复一日，不曾有丝毫懈怠。
侯子清变得愈发沉默和怪异。他不再试图窥探楚夜，甚至尽量避免与他同处一室，偶尔目光相撞，也会像被烫到一般迅速躲开，那眼神深处积压的恐惧与贪婪几乎要满溢出来，却又被某种更大的忌惮死死按住。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焦躁而又压抑。
赵铁则完全沉浸在外门大比即将到来的狂热郑他靠着那点额外赏赐和份例，修为似乎又精进了一丝，整日吹嘘着自己若上台能如何如何，对楚夜和侯子清之间诡异的气氛毫无所觉，或者，懒得去察觉。
清岚峰的日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涌动的状态下缓缓流逝。
这日，一场突如其来的雨笼罩了云渺仙宗。山道湿滑，灵气氤氲。
楚雨正在清扫一段陡峭石阶上的落叶与泥泞。雨水打湿了他的灰衣，紧紧贴在消瘦的身躯上，更显单薄。他低着头，一阶一阶认真地清扫着，心神却有一半沉浸在《南华经》“庖丁解牛”的意境之中，体会着那种“以神遇而不以目视”的专注与流畅。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喧哗与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七八个外门弟子，正追追打打、笑闹着朝这边跑来。他们似乎刚结束一场私下的切磋，身上灵气波动不休，衣衫沾着泥水，却毫不在意，兀自兴奋地争论着刚才的比试。
“张师弟你那债青藤绕’使得还是太死板！若再灵活三分，我刚才绝避不开！”
“哼，李师兄你的‘碎石拳’威力虽足，变化却少，若非我大意，岂会被你逼退？”
“少吹牛！再来比过！”
这群少年人意气风发，嬉笑怒骂，全然没注意到石阶上方正有一个灰衣杂役在埋头干活。
其中两人争论得兴起，竟真的就在这湿滑的石阶上再次动起手来。一人并指如剑，带起微弱青光点向另一人肩井穴，另一人则哈哈一笑，不闪不避，反手一拳捣出，劲风呼啸，虽未用全力，却也足以开碑裂石！
两人动作极快，瞬间便欺近了楚夜工作的区域！
“心！”
“快闪开！”
其他弟子见状，连忙出声提醒，但已来不及了！那拳风指影，已然笼罩了正背对着他们、似乎毫无所觉的楚夜！
所有弟子脸色都是一变！杂役若被这蕴含灵力的一拳一指击中，不死也要重伤！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直低头扫地的楚夜，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在那拳风及体的前一刻，身体以一种看似笨拙、实则极其巧妙的角度微微一旋——就像是清扫时自然的转身动作，手中的长柄扫帚就势划出一个半圆，堪堪格挡在拳风指影的必经之路上！
砰！噗！
沉闷的撞击声与轻微的破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楚夜手中的竹扫帚应声而断！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涌出，整个人更是踉跄着向后倒退数步，重重撞在身后的石阶上，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苍白。
但他终究是避开了要害！那足以重伤他的一拳一指，大部分力道都被那断裂的扫帚承受了去！
那群外门弟子全都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刚才那一下……是巧合吗？
那杂役看似笨拙的转身和格挡，时机妙到毫巅！简直像是在那攻势及体的瞬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最该出现的位置，用最不值钱的扫帚，化解了危机？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只是个毫无修为的杂役！
出手的两人也吓了一跳，连忙收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后怕。若真打伤了杂役，虽不至于受重罚，但总归是麻烦。
“你……没事吧？”其中一人迟疑着开口。
楚夜捂着流血的手，挣扎着站直身体，低着头，声音沙哑而微弱：“没……没事。惊扰各位师兄了。”
他表现得完全像一个被误伤后惊慌失措、强忍疼痛的普通杂役。
那群弟子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为首一人扔过来一瓶最普通的金疮药，语气有些不太自然：“咳……下次干活机灵点，看到我们过来不知道躲远点吗？这药拿去敷上！”
完，似乎也觉得脸上无光，一群人意兴阑珊，不再打闹，匆匆离开了。
石阶上，很快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楚夜默默捡起那瓶金疮药，又看了看自己流血的手和断成两截的扫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那一下，绝非巧合。
在那些弟子靠近时，他沉浸于“庖丁解牛”意境的心神，便提前捕捉到了他们灵气波动的轨迹和那瞬间爆发的危机。他的身体，则是在那极限压力下，基于无数次锤炼出的本能和那玄妙意境指引，做出了最简洁有效的应对。
没有动用丝毫言灵之力，纯粹是心神感知与身体本能的结合！
虽然依旧受伤，虽然依旧狼狈，但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进步！证明他的道路没错！感悟经文，锤炼心神，同样能反馈于自身，于细微处见峥嵘！
他低头看着那断掉的扫帚，目光幽深。
外门比，弟子峥嵘初露。
而他这无人关注的杂役，亦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露出了微不足道，却意义非凡的一角峥嵘。
雨幕之中，少年挺直了脊梁，继续拿起剩下的半截扫帚，清理着石阶。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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