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北方山区清晨的薄雾，如同浸透了凉意的轻纱，缠绕在墨绿色的山峦之间，久久不愿散去。
政府招待所坐落在半山腰一处僻静的所在，白色的外墙在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与世隔绝。
露易丝蜷缩在套房里那张宽大得过分的鹅绒沙发里，身上裹着柔软的埃及棉毯子，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越南咖啡。
她那双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碧蓝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
失神地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山景，偶尔，修长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道已经淡去、但依旧能感受到存在的紫红色勒痕。
“第三次热水澡了。”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可我还是觉得能闻到那辆破面包车里的鱼腥味和汗臭味……上帝，我那只限量版的鳄鱼皮手包，就这么毁了，上面不定还沾着那个混蛋喽啰的鼻血。”
她着，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仿佛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依旧萦绕在鼻尖。
亚历山大站在窗边，他没有裹毯子，只是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臂上几处明显的淤青和擦伤。
他的目光穿透雾气，落在远处山谷中若隐若现的、如同丝带般蜿蜒的盘山公路上。
那里，正是昨夜他们被挟持而来的方向。
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
“包坏了可以再买。”亚历山大转过身，声音平静，但眼底深处仿佛有冰层在缓慢冻结。
“人没事就好，纳赛尔部长刚刚加密通讯过来，确认那个‘黑虎帮’的主要头目已经落网，正在突击审讯。”
就在这时，房间一角的加密卫星通讯设备发出镣沉而持续的嗡鸣声。
亚历山大快步走过去，按下接通键。巨大的液晶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纳赛尔部长和莎玛公主焦急的面容。
背景是迪拜王室办公室那熟悉的、充满阿拉伯风情的华丽装饰。
“亚历山大！露易丝！”纳赛尔部长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绷，甚至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白发此刻也显得有些凌乱，“感谢真主！你们……你们能安全地坐在这里，简直是奇迹！
这是我的严重失职，情报网络的预警延迟，安保部署的漏洞……我……我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支撑着把话完。
莎玛公主更是急切地探身向前，几乎要贴到屏幕上，她那双酷似女王陛下的深邃眼眸此刻泛着明显的红晕。
声音带着哽咽：“亚历山大！露易丝！你们吓死我了！接到消息的时候，我感觉……我感觉整个空都塌下来了！
露易丝，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亚历山大，你的手腕……我看到包扎了！”
露易丝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管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她捋了捋身上那套香奈儿粗花呢套装的衣领——
这是越南方面一位颇具时尚嗅觉的女官员紧急送来的，尺码居然意外地合身——
试图找回一点往日的风采：“嘿，放松点，我亲爱的公主殿下，还有我们敬爱的部长先生！
我露易丝·梅可是从华尔街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区区几个拿着砍刀的土鳖军阀，还不至于让我倒下！”
她顿了顿，俏皮地眨了眨眼，尽管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
“不过，纳赛尔部长，下次如果再派特种部队来救我们，能不能……嗯，优先考虑一下队员的颜值？
这次那些兵哥哥虽然动作迅猛、专业素养一流，但当时情况太混乱。
灯光又暗，我都没来得及仔细欣赏他们的英姿，实在是有点遗憾……”
她这番故作轻松、甚至带着点无厘头的话，像一根细针，巧妙地刺破了弥漫在通讯两端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纳赛尔部长那张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一些，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连忙保证：“一定，露易丝姐，下次……下次一定优先考虑这个……呃，这个‘重要指标’。”
莎玛公主也被逗得破涕为笑，轻轻摇了摇头：“露易丝，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视频通话结束后，房间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山谷间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反而更衬得室内安静得有些压抑。
露易丝将凉透的咖啡放回茶几上，抱着膝盖，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刚才强装出来的镇定像潮水般褪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细微的颤抖：“亚历山大……真的，我们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东南亚……接下来还有计划中的印尼、也许还有南美、非洲？
那些地方，听起来就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和……危险。
这次是我们运气好，越南政府的反应足够迅速果断，下一次呢？如果是在一个政府管控力更弱的地方呢？我们会不会……”
她没有把话完，但那双望向亚历山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疑虑。
亚历山大没有立刻回答。他离开窗边，走到房间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这间装饰典雅却难掩临时性质的招待所套房。
他的脑海中，如同高速运转的量子计算机，飞速闪回着这次越南之行的每一个片段。
阮文山部长热情而精明的接待，现代化工业园区里轰鸣的流水线。
阮文德那间堆满元件、却闪烁着智慧火花的店铺……以及，停车场里刀疤脸狰狞的面孔。
面包车里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颠簸，废弃仓库里冰冷的铁柱和粗糙的绳索……
收获与风险，机遇与恶意，如同光与影般交织，清晰地勾勒出他们此刻所处的、危机四伏的境地。
他深刻地认识到，西方势力的封锁绝非儿戏，而是一种系统性的、多维度的压制。
他们试图像古老的航海家一样，在传统势力范围之外的“新大陆”寻找机遇。
开辟新的贸易航路，但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触动了旧有格局既得利益者最敏感的神经，必然会招致更凶猛、更不择手段的反扑。
继续以这种相对松散、目标明显的商业考察模式，在政治经济环境复杂多变的新兴市场寻找机会。
不仅效率低下，不确定性极高，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人身安全将时刻面临难以预估的威胁。
一个念头，如同在漆黑海面上骤然亮起的灯塔光芒。
穿透了重重迷雾，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地在他脑海中成形，轮廓分明。
他转过身，目光沉静而有力地落在露易丝身上，那眼神仿佛已经驱散了之前的阴霾。
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决心：“我们当然要继续，露易丝。但我们不能，也绝不应该再沿用现在这种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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