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权璟律所依旧在高速运转。罗槟团队全力扑在科东集团的并购案上，各种会议、文件堆叠如山，气氛紧张而高效。林清辞偶尔能从戴曦疲惫而兴奋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那个庞大项目进展的顺利。
她则继续处理着何赛或其他合伙人交办的各种零碎案件，尽职尽责，不出挑也不出错。但暗地里，她对科东集团及相关环保法律的研习从未停止。那个来自村庄的U盘，像一颗沉默的种子，深埋在她构建的知识体系与信息网络中，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
转机，以一种谁也没预料到的方式，突然降临。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一则突发新闻如同病毒般在互联网上蔓延开来，迅速冲上热搜榜首——《科东集团旗下化工厂发生严重泄漏事故！周边区域紧急疏散！》
配图是触目惊心的：翻滚的浓烟，惊慌失措的人群，被封锁的道路……事故发生地点，正是林清辞不久前去过的那个村庄所在的工业区！
律所里瞬间一片哗然。几乎所有屏幕都在播放这则新闻，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我的……”戴曦看着电脑屏幕，脸色煞白，手里的笔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她第一时间看向罗槟办公室紧闭的门。
罗槟的办公室内，气氛更是降至冰点。栗娜快步走进来，脸上惯有的优雅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罗槟，科东的刘总电话，接进来吗？”
罗槟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僵硬，他望着窗外依旧繁华却仿佛隔了一层阴霾的城市，沉默了几秒，沉声道：“接。”
电话接通，另一端传来科东集团总裁刘昌明焦急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声音：“罗律师！出大事了！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们！政府调查组已经进驻了，那些村民、还有闻风而动的媒体……我们现在非常被动！”
罗槟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明显加快：“刘总，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事态，配合调查。立刻启动应急预案，所有对外口径必须统一。我们这边会马上成立危机处理组，但您需要把事故的详细情况，尤其是可能涉及的法律风险，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
就在罗槟与客户紧急沟通的同时，开放式办公区内，林清辞默默关掉了新闻页面。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然。
这不是巧合。
“窃运阁”的能量痕迹，在这次事件中几乎不加掩饰。他们或许没有直接制造事故，但他们一定在某个环节，放大了某些饶疏忽、麻痹或者侥幸心理，加速了这场灾难的到来。对他们而言，这样一场巨大的社会性悲剧所带来的“混乱”与“负面能量”，无疑是丰盛的大餐。
而对她而言，这场事故，则是一把能强行撬开科东集团这个坚硬外壳的，最沉重的钥匙。
她看到戴曦猛地站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径直走向何赛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她看到戴曦和何赛一起走了出来，两人表情严肃地交谈着。
很快，栗娜的声音通过内部广播系统传来，通知所有涉及公司业务、危机公关和诉讼业务的律师，十五分钟后到大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罗槟坐在主位，面容冷峻，条理清晰地分配任务：一部分人负责与科东法务部对接，梳理可能面临的行政处罚和民事索赔；一部分人负责准备应对可能的刑事诉讼（如果涉及责任人员）；还有一部分人负责媒体监测和舆情引导。
“当务之急，是帮助客户度过眼前的危机，将法律和声誉损失降到最低。”罗槟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罗槟，”何赛扶了扶眼镜，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是罕见的严肃，“我认为，我们还需要考虑另一方面。这次事故影响巨大，波及众多无辜民众。作为法律从业者，我们是否也应该关注受害者的权益？我建议，同时成立一个组，评估为事故受害者提供法律援助的可能性和方案。”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了几分。代表资方，与代表潜在的劳方\/受害方，这在律所内部通常是需要规避利益冲突的。
罗槟的眉头蹙起：“何赛，现在的重点是危机处理。受害者的问题，会有政府和其他法律援助机构介入。”
“但我们是权璟！我们有这个能力，也有一定的社会责任！”戴曦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那些村民……他们之前就反映过环境问题，现在真的出事了！我们不能只想着帮公司脱罪！”
“戴曦！”罗槟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注意你的措辞！‘脱罪’？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要做有罪推定！我们的工作是确保程序公正，维护客户合法权益！”
“程序公正？当老百姓的健康和生命受到威胁时，程序公正在哪里？”戴曦豁地站起来，眼眶泛红，一直以来压抑的矛盾在此刻爆发。
眼看争论要升级，林清辞在角落平静地举起了手。
所有饶目光，包括罗槟和何赛，都转向了她这个一直沉默的实习律师。
“罗律师，何律师。”林清辞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在一片躁动中显得格外冷静，“我认为何律师和戴曦的提议，从律所长远发展和风险控制角度看，并非没有价值。”
罗槟看向她，眼神锐利，示意她继续。
“这次事故社会关注度极高，权璟如果只出现在为科东辩护的一方，无论结果如何，都可能面临巨大的舆论压力，被贴上‘为虎作伥’的标签。这本身就会成为律所的一种‘声誉风险’。”她顿了顿，看向罗槟，“反之，如果权璟能同时展现出对受害者壤主义的关怀和法律支持，哪怕只是象征性的，或者协助对接更合适的法律援助资源，都能极大地缓冲这种负面舆论，体现大所的格局与社会担当。这本质上，也是一种危机公关。”
她没有谈正义，只谈利益和风险。但这番话，却像一盆冷水，让激烈的情绪稍微降温。
何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林律师得有道理。这不完全是道德问题，也是实务问题。”
罗槟深深地看着林清辞，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掌控力：“何赛，既然你提出了，那么评估受害者法律援助可能性的工作，就由你的团队负责前期调眩注意信息隔离，避免与科东案团队产生利益冲突。戴曦……你暂时调到何律师团队，协助这项工作。”
他没有完全采纳，但做出了妥协。这已经是目前情况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是，罗老师（何律师）。”戴曦和何赛同时应道。戴曦看向林清辞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领命匆匆离去。林清辞走在最后，与正要离开的罗槟在门口擦肩而过。
罗槟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看她，却留下了一句低沉的话：
“林律师，你很懂得审时度势。”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警告。
林清辞微微颔首，没有回应。
审时度势？不，她只是在引导事情，朝着她预设的方向发展。
黑鹅已经起飞，风暴已然降临。接下来，就是要在风雨飘摇中，找到那条能通往她目的地的，最精准的航路。
她知道，她埋下的那颗种子，快要到破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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