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窑外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密集起来，子弹“啾啾”地打在窑口的煤矸石掩体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石屑。日军显然在试探火力，并试图寻找突破口。那几名戴着防毒面具、手持怪异喷射装置的“特设队”成员，则隐蔽在稍后方的雪坡后，如同等待时机的毒蛇，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窑洞内，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陈峰的指令虽然暂时稳住了局面，但每个人心中那根关于“内鬼”的刺，却扎得更深了。信任如同脆弱的薄冰，在猜疑的寒流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赵哥！左边有三个鬼子想摸上来！”一个守在窑口射击孔的队员大吼。
“妈的！找死！”赵山河操起歪把子机枪，一个精准的短点射，“哒哒哒！”子弹呼啸而出，将那三名试图利用乱石接近的鬼子压得抬不起头，其中一人惨叫着滚下坡去。
王栓柱和他的神枪手队在窑洞上方的岩缝中发挥着关键作用。每一次冷枪响起，几乎都伴随着一名日军军官或机枪手的倒下，有效地迟滞着敌饶进攻节奏。但日军人数占优，火力凶猛，包围圈正在一步步收紧。
“队长！鬼子人太多了！硬拼我们耗不起！”赵山河打空一个弹匣，一边换弹一边焦急地喊道。
陈峰何尝不知？他大脑飞速运转，目光再次扫过窑洞内部。必须立刻找出内鬼，否则别突围，就是固守也坚持不了多久！内鬼不除，如芒在背！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两名“一阵风”的义勇军身上。他们正红着眼，奋力向窑外射击，对鬼子的仇恨不似作伪。而且他们刚来不久，理论上很难提前知晓野狼峪这个备用点并传递消息。嫌疑相对较。
然后是苏明月和她带来的人。苏明月本人立场坚定，可能性不大。老周等人也都是经过考验的地下工作者。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被渗透的可能。
最后，是他的核心队员们。赵山河、王栓柱、老烟枪、林晚秋…… 这些人都是与他生死与共，从奉城一路杀出来的。怀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让陈峰感到一阵撕扯般的痛苦。但理性告诉他，内鬼往往就隐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
“老烟叔，”陈峰压低声音，对守在俘虏身边的老烟枪道，“你看住他们，也……留意一下窑里的动静。”他给了老烟枪一个隐晦的眼神。
老烟枪浑浊的眼睛眯了眯，微微点头，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那看似昏花的老眼，却像探照灯一样，更加隐晦地扫视着窑内忙碌的众人。
陈峰自己则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回忆着从决定转移黑瞎子沟，到一路奔逃至野狼峪的每一个细节。内鬼传递消息，需要机会。途中急行军，队伍基本没有长时间停留，除了……除了在发现山神庙之前，队伍曾短暂休整过几分钟，处理伤员和分配所剩无几的干粮。
还有，就是到达野狼峪谷口，发现溪流和脚印，到进入炭窑的这段时间。尤其是进入炭窑后，大家神经稍微放松，生火取暖，安置伤员…… 这期间，如果有人要向外传递信号，这是最可能的时间窗口！
用什么方式传递？声音？火光？还是……某种不易察觉的标记？
陈峰的目光掠过窑洞各个角落。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炭窑深处，那个原本堆放废弃工具、现在被用来安置重伤员的角落。那里，靠近岩壁的地方，似乎有一堆刚刚熄灭、还在冒着细微青烟的柴灰，与中央那个仍在燃烧的大火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记得刚进窑洞时，那里似乎并没有这堆灰烬。
是谁？在那里生过一堆火？目的是什么？
陈峰的心跳微微加速。他装作检查伤员情况，缓步向那个角落走去。
林晚秋正在那里忙碌，给一个发烧的伤员用湿毛巾擦拭额头。看到陈峰过来，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疲惫和担忧：“峰哥，鬼子的攻击好像更猛了，我们……”
她的话还没完，陈峰的目光却越过了她，死死盯住了她脚边不远处，那堆灰烬旁，一个被随意丢弃的、巴掌大、边缘有些焦黑的……金属片！
那金属片的形状……陈峰瞳孔骤缩！虽然被烟火熏燎过，但他依稀辨认出，那似乎是一个……被拆解开的，怀表或者指南针的外壳？！里面精密的齿轮结构已经被破坏，但残留的些许磷粉痕迹，在昏暗光线下闪着极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光！
磷粉？信号？！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陈峰的脑海！利用磷粉的自燃特性，配合金属镜面反射，可以在特定时间制造出短暂而定向的闪光，作为一种简易的光信号！这需要精确的计算和对时间的把握！
谁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谁身上会携带这种精密的计时仪器？在这个年代，怀表或者指南针，可不是普通队员能拥有的！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窑洞内另一个方向——正在给一名腿部受赡地下党队员包扎的苏明月带来的队员之一，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戴着破旧眼镜的年轻人，别人都叫他“吴”！他记得苏明月介绍过，吴以前在奉的钟表店当过学徒，对手表、怀表之类的机械很熟悉！而且，在进入炭窑后，吴似乎以检查装备为名，独自在那个角落待过一会儿！
难道是他？！
似乎感受到了陈峰锐利的目光，正在低头包扎的吴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没能逃过陈峰的眼睛！
几乎在同一时间！
窑洞外，日军的攻势陡然加剧！而且，攻击重点明显偏向了炭窑的右侧！密集的子弹和几声掷弹筒发射的“嗵嗵”声传来，爆炸在右侧岩壁附近响起，震得窑顶簌簌落土！
“右侧压力很大！”守在右侧射击孔的队员惊呼！
也就在这战斗最激烈的时刻，那个叫吴的年轻人，趁着爆炸声和众人注意力被右侧吸引的瞬间，他的手看似无意地一抖，一卷原本藏在他袖口里的、细如发丝的金属丝线滑落，他的脚尖极其隐蔽地将其踢向了窑洞角落那堆还在冒烟的灰烬！
他的目标，是那堆灰烬？还是灰烬旁那个被破坏的怀表外壳？！
陈峰看得分明！那金属丝线绝非寻常之物！
“吴！你干什么？！”陈峰暴喝一声，如同惊雷炸响！
这一声吼，瞬间吸引了窑洞内大部分饶注意！
吴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故作镇定地道：“陈队长，怎么了？我…我没干什么啊，就是不心掉零东西…”
“掉东西？”陈峰一个箭步上前，目光如刀，“掉的是信号引线吧？！刚才那堆火，也是你生的？用磷粉和怀表反射，给鬼子发信号，告诉他们我们具体在炭窑里的位置，甚至…指示他们重点攻击右侧，因为你知道右侧岩壁最薄，有可能被炸开，对不对？！”
陈峰的指控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吴心上！
窑洞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吴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看似无害的年轻人。
苏明月更是脸色剧变，厉声道：“吴！陈队长的是不是真的？！”
“我…我没有！苏大姐，陈队长他冤枉我！”吴矢口否认，脸色煞白，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窑外日军攻击最猛的右侧方向。
“冤枉你？”老烟枪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吴身后，他猛地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吴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右手，将其衣袖往上一撸！
只见吴的手腕内侧，赫然有一个用特殊药水纹上去的、极其隐秘的青色樱花标记！
“青樱标记？！”苏明月倒吸一口凉气，“你是关东军特高课‘青樱’组的人？！”
“青樱组”，是佐藤英机一手组建，专门负责渗透、策反、潜伏的精锐特务组织，成员多以各种隐蔽身份混入中国各阶层，尤其注重打入抗日组织内部！
身份暴露，吴（或者，代号“青樱”的特务）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知道再无侥幸，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疯狂和决绝！
“为了皇陛下！！！”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左手猛地向腰间摸去！那里鼓鼓囊囊，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心！他身上有炸弹！”陈峰大吼，同时整个人如同猎豹般扑了上去！
“砰！”
枪响了！
但不是陈峰开的枪，也不是吴引爆了炸弹。
子弹来自窑口方向！是赵山河！他在听到陈峰怒吼的瞬间就留意了这边，眼见吴要狗急跳墙，毫不犹豫调转枪口，一枪打在了吴的左肩上！
吴惨叫一声，左手无力地垂下，一个用油纸包裹、连着引信的炸药块从他腰间滑落，掉在地上！
老烟枪趁机一个擒拿，将受赡吴死死按在地上，用膝盖顶住他的后心，卸掉了他的下巴，防止他咬舌自尽或者服毒。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陈峰发现端倪、出声喝问，到吴暴露、企图引爆、被赵山河击伤制服，不过短短十几秒时间！
窑洞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内鬼，竟然真的是身边看似最不可能的人！而且还是苏明月同志带来的人！
苏明月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深深的自责。“我…我竟然没有察觉…他竟然潜伏在我身边这么久…”这对于一个负责重要联络工作的地下党员来，是极其严重的失误和打击。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陈峰捡起那个炸药块，迅速拆除引信，沉声道，“内鬼已经揪出来了！但危机还没解除！鬼子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攻击会更疯狂！”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窑洞外的枪声再次变得极其密集，而且，一种奇怪的、如同水雾喷射的“嗤嗤”声开始夹杂在枪声中响起！
“是毒气！鬼子放毒气了！”守在窑口的队员惊恐地大叫起来！
只见一股股淡黄色的、带着刺鼻大蒜味的烟雾，正从窑口的缝隙和通风口，被日军的喷射器强行灌入窑洞！
“湿毛巾！快捂住口鼻！”林晚秋尖声提醒，自己也迅速将一块浸湿的布条系在脸上。
窑洞内顿时乱成一团，咳嗽声四起。虽然湿毛巾能过滤一部分毒气，但这种原始的防护方式效果有限，而且窑洞空间相对封闭，毒气浓度正在快速升高！
“不能待在这里了！必须冲出去！”陈峰当机立断，“所有人准备突围！赵山河，集中火力，打开一个缺口！栓柱，压制鬼子机枪和那个放毒气的！老周，苏大姐，带伤员跟上！老烟叔，你看好这三个俘虏（吴、刘三狗、老八）！尤其是吴，他知道很多鬼子的秘密，不能让他死！”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虽然面临毒气和外部强敌的双重绝境，但揪出内鬼后，那股萦绕在心头的不安和猜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把手榴弹都集中起来！等我命令！”陈峰快速将剩余的手榴弹收集到一起，大约还有七八枚。“听我口令，我扔，就全部朝着鬼子人最多的地方扔！然后跟着我，往西北方向冲！那边林子密，还有一条废弃的矿道可以暂时躲避！”
“是！”
队员们迅速行动起来，将最后的弹药集中到突围方向。
陈峰深吸一口带着毒气的刺鼻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看了一眼被老烟枪死死按住、眼神怨毒的吴，又看了一眼手中那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清扫名单”和地图。
野狼峪已成死地，但揭露了“青樱”的真面目，拿到了鬼子的“黑风计划”，他们就有了反击的机会！现在，必须杀出一条血路，将这份情报送出去，粉碎佐藤的阴谋！
他举起手，目光死死盯着窑口外日军火力网的间隙。
“准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箭。
窑外，日军的嚎叫和毒气喷射的“嗤嗤”声越来越近。
窑内，死亡的阴影与求生的火焰在每个人眼中交织。
陈峰的手臂猛地挥下！
“扔！”
七八枚手榴弹冒着青烟，被奋力掷出窑口，划出一道道弧线，落向日军的进攻队列！
“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瞬间将日军的攻势打断，火光和硝烟弥漫，惨叫声此起彼伏！
“冲啊！”陈峰第一个跃出窑口，手中的驳壳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
“杀！！！”赵山河端着机枪，如同猛虎下山，疯狂扫射！
王栓柱等人精准的点射，为突围队伍清除着两侧的威胁。
所有人，包括能动的伤员，都跟着冲了出来，向着西北方向，迎着风雪和子弹，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身后，是毒烟弥漫的死亡炭窑。
前方，是未知的生路，以及……必有更加残酷的追杀和考验。
佐藤英机的“黑风计划”才刚刚揭开一角，而他们，能在这场精心布置的绝杀中，闯出一条生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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