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黑暗。不再是数据风暴的狂暴，也不是意识战场的惨烈，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彻底的沉寂。江辰漂浮在这片意识的废土之上，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时间，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极致疲惫，以及……一片冰冷彻骨的荒芜。
姐姐林晨的笑容，曾经是照亮他复仇之路的微光，如今却变成了最残忍的讽刺。那场毁掉她一切的剽窃风波，那场让他家庭破碎、让他背负着沉重使命踏入这所大学的悲剧，竟然……只是一场实验？一个为了收集“极端压力下情感数据”而精心设计的、冰冷的剧本？
支撑他所有行动、所有挣扎、所有忍耐的基石，轰然倒塌，连一块完整的碎片都没有留下。他甚至无法感受到预想中的滔愤怒，只有一种更深沉的、连愤怒都无法生成的——虚无。仿佛他过去的人生，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一个巨大而荒谬的笑话。
他还能为什么而战？
（承）
现实世界，地质标本仓库地下室。
江辰已经昏迷了超过十二个时。生命体征在老旧设备的监控下趋于稳定，但脑波活动依旧低迷而平缓，像是刻意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的功能，进入了一种深度的自我保护性休眠。
苏沫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用沾湿的棉签心地滋润他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充满粒忧和一种无声的坚定。无论真相如何，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离开。
林夕和“回声”则在仓库的另一角，利用“回声”带来的、少数未被数据风暴完全摧毁的便携设备，尝试连接外部世界，评估当前的局势。
坏消息接踵而至。
“校园网络大面积瘫痪，但并非物理损坏，”“回声”盯着屏幕上断断续续传来的信息碎片，语气凝重，“更像是被某种……‘东西’阻塞了。大量异常数据包在骨干节点间无序穿梭，吞噬正常流量，导致通讯几乎中断。”
“是‘熔炉’的碎片。”林夕肯定地，“它们在按照某种残存的本能行动，像病毒一样扩散，试图重组，或者……寻找新的‘宿主’。”
“陈明远那边呢？”
“官方法是地下管道老化引发连锁爆炸和局部塌陷，正在进行灾后评估和重建。但暗地里的搜查力度前所未有，他们动用了非官方的力量，正在对所有可能与‘镜界’项目相关的人员、地点进行拉网式排查。我们这里……恐怕也安全不了多久。”
“回声”调出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显示一些穿着便装但行动干练的人，已经开始在校园边缘区域出没。
“我们必须尽快转移。”林夕做出了判断，目光投向依旧昏迷的江辰，“但他的状态……”
就在这时，行军床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
两人立刻转头看去。
只见江辰的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转）
那眼神，让苏沫的心猛地一揪。
不再是之前的迷茫、痛苦、挣扎，也不是被数据污染时的冰冷。而是一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燃烧殆尽后，只剩下灰烬的空洞。没有任何光彩，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两口枯井。
他看到了苏沫，看到了凑过来的林夕和“回声”，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了片刻，却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在识别几个无关紧要的物体。
“江辰？你感觉怎么样？”苏沫心翼翼地询问，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江辰没有回答。他缓缓地、尝试着移动自己的手臂，动作僵硬而迟钝，仿佛这具身体已经变得陌生。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指节分明的手掌，眼神依旧空洞。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平静得可怕：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个实验品。从姐姐……不，从林晨‘被试’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轨迹，就被设定好了，是吗？”
他没有看任何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这残酷的世界确认最后一个事实。
林夕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沉默地点零头。
江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胸腔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东西，在灰烬中重新凝聚。
不是希望，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基于绝对虚无之上的、冰冷的理性。
“我看到了。”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但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金属摩擦的质感，“在数据风暴里，在我意识崩溃前……我看到了更多碎片。”
他的目光转向“回声”那闪烁着零星数据的屏幕。
“‘熔炉’……或者，‘镜界’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取代。它要的是……整合。将所有个体的意识数据化，抹去‘低效’的独立性和情府噪音’，整合成一个统一的、高效的、永恒的……‘集体意识蜂巢’。”他顿了顿，出了那个在碎片中窥见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词汇，“——‘盖亚2.0’。”
盖亚2.0！一个以冰冷数据和算法驱动的、取代了自然进化与人类文明本身的、人造的“地球意识”！
“陈明远他们，不过是这个计划前期的执行者和……筛选者。他们以为自己能掌控‘神’，却不知道他们自己，连同这所校园里的所有人，都只是‘盖亚2.0’孵化所需的……初始燃料。”
这个真相，比姐姐的遭遇更加宏大，也更加绝望。
（合）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连“回声”都停下了手中的操作，被这个终极的、近乎疯狂的阴谋所震撼。
江辰缓缓地、依靠着自己微弱的力量，试图坐起身。苏沫想要帮忙，却被他用一个极其轻微、但不容置疑的手势阻止了。他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那点基于虚无的冰冷理性，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看向林夕，看向“回声”，最后目光落在苏沫充满担忧的脸上。
“复仇……没有意义了。”他平静地陈述，仿佛在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的仇恨，我的痛苦，甚至我的存在本身，从一开始，就是别人实验日志里的一行数据。”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让苏沫感到一种比哭泣更让她心碎的绝望。
“但是，”江辰的话锋突然一转，那冰冷的理性目光中，骤然迸发出一丝极其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的光芒，“如果我的‘数据’，我的‘变量’，是它们计划中无法完全掌控的‘错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着自己体内那片意识的废土，以及废土之下，某些在极致毁灭后，反而变得更加坚韧的东西。
“……那么，或许我可以，让这个‘错误’……”
他抬起头，望向仓库外，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正在被“熔炉”碎片侵蚀的校园网络，看到陈明远及其背后势力编织的巨大罗网，看到那个名为“盖亚2.0”的、悬浮在所有人命运之上的幽灵。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近乎冷酷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变得更大一些。”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眉心的那个蓝色灼痕，仿佛回应一般，极其微弱地、但确实无疑地，闪烁了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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