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的春雨淅淅沥沥，将城墙上的“唐”字旗泡得发沉，旗角耷拉在垛口上，像极了守军们萎靡的士气。赵烈勒住马，停在离城门百步外的土坡上，目光扫过城墙——城头上的南唐士兵大多缩着脖子，甲胄上沾着泥点，手里的长枪斜斜地靠在城砖上，连站岗的姿势都透着疲惫。只有城中央的敌楼上，站着一个身披青甲的将领，双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目光警惕地盯着周军的队伍，正是庐州守将张汉超。
“将军，张汉超是南唐老将，跟着李昪打了二十年仗，据对南唐忠心耿耿，怕是不好劝降。”陈三在一旁低声提醒，手里还攥着从许文稹军中搜出的密信——信里林仁肇嘱咐张汉超“坚守庐州，待我绕后夹击周军”，墨迹还带着几分湿润，显然是刚收到没几日。
赵烈却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麻纸，上面是昨夜让亲兵整理的庐州近况：“你看，庐州城内粮草只够撑十日，去年冬又遭了蝗灾，百姓们连糠麸都吃不上，张汉超还在强征粮草守城，城里的百姓早就怨声载道了。他若真‘忠心’，就不会让百姓受苦。”
他翻身下马，将“护唐”剑解下来递给陈三，又脱下沉重的银甲，只留一身素色布袍：“我一个人去城下劝降，你们在这儿等着，若半个时辰后我没回来，再按原计划攻城。”
“将军！不可！”陈三赶紧拉住他，“张汉超要是设下埋伏，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越是危险，越要显诚意。”赵烈拍了拍他的手，从麻纸堆里抽出一封许文稹的亲笔信——那是许文稹被俘后，在赵烈劝下写的劝降信，里面详细写了周军“不杀降、不扰民”的承诺，还有自己在周营受到的礼遇。“放心，张汉超是老将，不会做斩来使这种失人心的事。”
完，他提着信，独自朝着城门走去。春雨打湿了布袍，贴在背上凉丝丝的，可他每一步都走得沉稳，直到离城门只有三十步时，城头上终于传来张汉超的声音：“来者何人？再往前走，休怪我放箭！”
“我是大周殿前司副都点检赵烈，特来与张将军谈一桩‘保民安城’的买卖。”赵烈停下脚步，将许文稹的信举过头顶，声音温和却清晰，“我没带兵器，也没带一兵一卒，张将军若信我，就打开城门，我们面谈；若不信，我这就回去，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城头上的张汉超沉默了片刻，大概是看到赵烈确实孤身一人，又或许是好奇他口中的“买卖”，最终对着身边的士兵挥了挥手：“放下吊桥，让他进来。但要是敢耍花样，立刻乱箭射死！”
吊桥缓缓放下，发出“吱呀”的声响，赵烈踩着湿滑的木板走进城门，刚站稳，就被十几个手持长枪的南唐士兵围住。张汉超从敌楼上走下来，青甲上的水珠顺着甲片滴落，眼神里满是审视：“赵将军，你我是敌非友，有什么好谈的？”
“谈庐州百姓的活路，谈张将军的退路。”赵烈没绕弯子，直接将许文稹的信递过去，“许文稹将军已经降了大周，他在信里写得清楚，大周军规严明，不杀降将，不扰百姓，还会免除庐州今年的赋税。张将军，你坚守庐州，到底是为了南唐，还是为了让百姓跟着你一起饿死？”
张汉超接过信，快速扫了几眼，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赵将军休要挑拨！我为南唐守城，是尽将领的本分，百姓的事，我自然有安排。”
“安排？”赵烈笑了笑，指着城门内的街道，“张将军不妨跟我走一趟，看看你的‘安排’。”
张汉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士兵们跟上，跟着赵烈往城内走去。庐州的街道冷清得可怕，商铺的门板都用铁链锁着，只有几个挎着菜篮的老妇人，在街角偷偷张望，看到穿甲的士兵，又赶紧缩了回去。走到城西的贫民窟，赵烈停下脚步——这里的房屋大多是用破茅草和泥土搭建的，有的甚至没有屋顶，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趴在地上，啃着一块发黑的树皮，看到赵烈和张汉超，吓得赶紧躲进屋里。
“张将军，去年冬蝗灾，庐州百姓颗粒无收，你却强征了他们最后一点存粮，是‘守城急用’。”赵烈指着一个破旧的土坯房，“里面住着一个老婆婆，她儿子被你征去守城，上个月战死了，你连一口棺材都没给她；她孙子现在还在啃树皮，你要是再坚守下去，这孩子怕是活不过这个春。”
张汉超的脸色变得难看，嘴唇动了动，却没出话来。这时，土坯房的门开了，那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走出来，看到张汉超，眼里满是怨恨，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对着赵烈躬身：“将军，您是来救我们的吗？我们实在撑不下去了，要是南唐还要守，我们宁愿跟着大周，至少能有口饭吃。”
“老婆婆，您放心，只要张将军愿意开城门，大周绝不会让你们饿肚子。”赵烈温和地，又转头看向张汉超，“张将军，你听到了吗？百姓要的不是‘坚守’，是安稳，是能活下去。你为南唐守城，可南唐给了你什么？李璟在金陵城里饮酒作乐，林仁肇带着大军绕后，却连一粒粮草都没给你送来，你觉得这样的南唐，值得你拼上庐州百姓的性命去守吗？”
张汉超的手紧紧攥着佩剑，指节泛白，却依旧嘴硬：“我是南唐将领，岂能临阵倒戈？就算李璟陛下不管我们，我也要守住庐州，这是我的本分！”
“本分？”赵烈从怀里掏出另一张麻纸，上面是斥候刚送来的情报，“林仁肇的五万大军，在涡口被我们击溃后，根本没去扬州，而是往金陵方向逃了！他怕李璟治他的罪，连你这个‘盟友’都不管了！张将军，你现在坚守庐州，不过是在替一个逃兵和一个昏君送死，这就是你的‘本分’？”
张汉超接过情报，仔细看了一遍，手开始发抖——他一直以为林仁肇会来支援，没想到对方早就逃了，自己坚守的庐州，从一开始就是座孤城。这时，他身边的副将突然开口：“将军，赵将军得对！我们已经没援军了，粮草也快没了，再守下去，弟兄们和百姓都要饿死！不如降了大周，至少能保住庐州，保住百姓！”
“对！将军，我们降了吧！”其他士兵也纷纷附和，有的甚至放下了手里的长枪——他们早就不想守了，只是碍于张汉超的命令，才硬撑到现在。
张汉超看着身边的士兵，又看了看远处啃树皮的孩子，终于无力地垂下头，佩剑“当啷”掉在地上：“我……我投降。”
赵烈松了口气，上前一步，捡起佩剑递给张汉超：“张将军，你能为百姓着想，是条汉子。大周不会亏待你，你依旧可以统领庐州的士兵，只是从今往后，我们要一起守护庐州百姓，而不是为南唐卖命。”
张汉超接过佩剑，对着赵烈躬身：“赵将军，我张汉超话算话，从今往后，我听你的调遣，若有二心，打雷劈！”
当下午，庐州的城门大开，城头上的“唐”字旗被降下，换上了大周的“周”字旗。赵烈让人打开粮仓，将缴获的粮草分给百姓，又贴出告示：“凡庐州百姓，今年赋税全免；愿从军者，每日发粟米两斤；愿务农者，官府提供种子和农具。”
百姓们欢呼着涌向粮仓，有的甚至对着赵烈和张汉超磕头：“谢谢将军！谢谢将军！我们终于有活路了！”张汉超站在一旁，看着百姓们欣喜的笑脸，心里满是愧疚——他之前为了“坚守”，差点让这些百姓饿死，若不是赵烈劝降，他怕是要成为庐州的罪人。
傍晚时分，向训的大军抵达庐州，看到城门大开，百姓们安居乐业，不禁对赵烈竖起大拇指：“赵将军，你这劝降之计，比攻城省事多了！不仅拿下了庐州，还得了民心，真是高明！”
赵烈却摇摇头：“不是我高明，是张将军明事理，是百姓们盼太平。攻城容易，攻心难，只要让百姓看到希望，让将领看到退路，就没有攻不下的城。”
可就在这时，斥候传来急报：“将军！不好了！林仁肇逃到金陵后，不仅没被李璟治罪，反而被任命为‘淮南都招讨使’，还带了三万大军，正朝着庐州赶来！他要为许文稹报仇，还要夺回庐州！”
张汉超脸色一变，握紧手里的佩剑：“赵将军，林仁肇是南唐名将，用兵狠辣，我们得赶紧加固城防，准备迎战！”
赵烈却笑了笑：“不用急。林仁肇刚吃了败仗，士气低落，三万大军也是临时拼凑的，没什么战斗力。我们正好可以利用庐州的粮草，以逸待劳，再打他一场胜仗！”
他从怀里掏出《武经总要》残卷，翻到“守城攻心”一页，指着上面的批注：“林仁肇的大军大多是江淮百姓，他们本就不想打仗，我们只要在阵前喊话，告诉他们大周免赋税、保百姓，再让张将军出面，清庐州的情况，他们肯定会不战自溃。”
张汉超眼前一亮：“对！我认识林仁肇麾下的几个将领，他们也不想为南唐卖命，只要我去劝降，他们肯定会倒戈！”
当夜里，庐州城内一片忙碌。士兵们加固城墙，百姓们帮忙搬运粮草和武器，连之前啃树皮的孩子，都拿着铲子，帮着士兵们挖壕沟。赵烈站在城头上，望着远处金陵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忙碌的军民，心里满是坚定——他不仅要守住庐州，还要借着这场仗，彻底打垮南唐的士气，为大周南征扫清障碍。
可他不知道，李璟为了让林仁肇打赢这场仗，不仅给了他三万大军，还暗中联络了契丹的耶律敌烈，许诺“若契丹能从北方出兵，牵制周军，南唐愿献丝绸十万匹”。耶律敌烈早就想报沧州之仇，立刻答应出兵，三万契丹骑兵正朝着瀛州方向进发，想再次偷袭周军的北方边境。
一场南北夹击的危机，已在庐州和瀛州同时酝酿。赵烈站在城头上，握紧手里的“护唐”剑，又摸了摸怀里的许文稹劝降信，心里暗暗发誓：“林仁肇，耶律敌烈，你们想让大周腹背受敌，我赵烈定不允许！我会守住庐州，也会支援北方，让你们知道，大周的江山，不是那么好撼动的！”
春雨还在下，可庐州城内的气氛却不再压抑。百姓们的笑声、士兵们的呐喊声、工匠们的敲打声，在雨夜里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充满希望的歌，预示着大周南征的胜利，也预示着中原统一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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