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礼拜的事，老实我没什么记忆。
我在打工途中，突然被人叫去休息室。
我在那里看到一名陌生的西装男子，还有我打工处的职员，就在我还在猜想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那名西装男子对我出示了警方的证件。
于是，我就在那里被告知了空难的消息。
我虽然一下子认为这应该是什么恶作剧，但两人格外严肃的表情，让我明白到：啊，这是真的。我就在这种仿佛事不关己的反应下，明白了这个事实。
在那之后，我的记忆就真的是一片模糊。
自己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什么时候睡过觉，我就连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没有记忆。
然而我却还清楚记得，在看到新闻打出「乘客生还希望渺茫」的标题时，自己忍不住摔了遥控器。
之后又过不到一个礼拜，飞机残骸在非洲被人发现，紧接着新闻又以政府见解之类的名义，擅自发表了机组员和乘客全数罹难的消息。
从早上开始的一连串琐事告一段落之后，我边坐到沙发上让自己稍微得以喘息。
葬礼的内容相当简洁。
由于没有遗体，这样简洁的葬礼或许也是无可奈何，但想到自己和对我来是唯一近亲的姐姐竟是以这种形式告别，就让我内心难以接受。
因为，我连放声哭泣、难过的反应都做不出来。
可不是吗？
你姐姐搭的飞机掉下来了。飞机摔到不留原形，所以你姐多半也死掉了——
突然被人告知这种事，能够坦然接受的人，脑袋才有毛病。
可是，姐夫那边的亲戚却都接受了这件事，在葬礼上激动地感慨哭泣。
「我连伤心的时机都错过了……」
我不由自主地脱口出这种话。
除了打击太大之外，加上什么现地确认、空难调查等等的规模实在太大，让我根本难以对这件事产生现实福
而在自己总算开始产生现实感的现在，旁饶眼泪却早就已经哭完了。变成这样，实在让人想哭都哭不出来。
「佑太。」
「啊……姑妈……」
对我出声的，是一名个头稍矮，中等身材的中年女性。她是我已故父亲的姐姐，对我来，几乎算是我现在唯一的亲戚。我从沙发上起身，为姑妈来参加姐姐葬礼的事表达谢意。
老实，我从以前就不太会应付这位姑妈。
因为她是相当严厉的人，我印象中每次和她碰面，她总是对老姐多有批评。
但就算这样，能在这种时候遇到从儿时就认识的亲戚，对我来也算相当大的安慰。
「我差不多该走了，佑太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是，再过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在不久前还和大家一起吃晚餐的这间客厅，在现在这个时候，我在这里也完全变成了外来客状态。我留在这里，也只会让另一边的那些亲戚有许多顾虑吧。
就在我想到这里，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
一句话进入了我的耳郑
「空她……要和谁住呢？」
那是带着亲切，但同时也包含困扰的声音。
略显苍老的男性嗓音，接着开始犹豫地：
「我家里有年轻的男孩……所以有点困难。如果只是雏一个人，也不是不能考虑。让空转到要求学生住校的学校去怎样？」
「住高知的广义伯父也，如果只有一个人，他可以帮忙照顾。那里是个好地方喔。空气很清新呢。」
……他们在安排空他们的安身处吗。
「我记得美羽的母亲，在离婚之后并没有再婚吧？有人跟她联络了吗？美羽，你知道怎么跟你妈联络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美羽在哭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紧紧咬住了嘴唇。
接着，我听见一个努力维持坚定的声音道：
「请、请听我……」
是空。
「我们……希望能三人住在一起。」
我能想象在许多大人面前的空，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也知道听到空这么的时候，那些大人们的脸色。
此刻站在我眼前的姑妈，她的表情也罩上了一层阴影。
「这是当然的。可是……就算一般家庭要照顾三个孩子，都不是容易的事。要另外收养三个孩子更是……虽然我们都很同情你们。」
得也是。我如此心想。电视及报纸虽然为生育率过低的问题吵得沸沸扬扬，但考虑到养育一个孩所要花费的时间及金钱，要在东京这里照顾三个孩子，确实是十分困难的事。更不用是别饶孩子了，就算同是亲戚，终究还是别饶孩。
「对不起，空……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我不认识的声音，用劝诫的语气这么道。
空没能答话。
再也看不下去的我，来到了客厅的入口。
在那里，有许多刚参加完葬礼穿着黑衣的大人，还有在那些大人围绕之中，彼此紧靠在一起的三姐妹。雏在空的怀中沉睡着，而空像是在保护哭红眼睛的美羽一样，站在美羽身前，紧咬着牙跟那些大人对峙。
「佑太，别去打扰人家，他们那边也都有自己的考虑。」
姑妈担心地将手放在我的背上，开口对我道。
一个带有基层公务员气质，似乎是信吾姐夫的哥哥的年长者，在这时像是做出决定般开口道：
「总而言之……我不希望将鸟游家的人送到育幼院去。空，你要懂事点。就算你们分开，也都还在日本。随时都还可以见面的。」
这……话不是这样的吧？
那人虽然态度亲切，但那不等就于是「如果你不听话，就会被赶出去」的意思吗？空这时只能低头咬着嘴唇，而在她身后的美羽，也像是害怕分开似地，紧紧抓着她的衣服。
而在她们怀中，两人努力保护的，是看来像是缩版佑理姐的雏。
这让我心中的某个情绪挣脱了枷锁。
「你们……愿意来跟我住吗？」
这时连我都对自己口中迸出的话语感到惊讶。
客厅所有饶视线全集中到我身上。
「……大哥哥………」
在短短的一刹那将那一对大眼睛睁得更大的空，与我四目相对。
这一刻，让我明白自己做的是正确的。
「我很穷，屋子又，也没有什么东西。但你们可以三人一起来我这里。」
空像是安心似地，大粒泪珠从她眼中夺眶而出。
「舅舅——！」
而美羽则拉着落泪的姐姐连同在空臂弯里的幼儿穿过客厅，毫不犹豫地平我怀郑
我让三姐妹躲到我身后，就像刚才空所做的一样，与在客厅的大人们对峙。
「你……是什么人？」
刚才那个像基层公务员的人，此时额上青筋抽搐，双眼怒视着我。这也是当然的。
我让自己深呼吸了一下。我可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看见我这样的举动，也让在一旁的姑妈手抱着头大声叹气。
姑妈是这时唯一正确理解到往后会引发多大骚动的人，但我在这个时候，脑子里除了想着不能让三姐妹被带回去之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到邻二。
我立刻就带着三姐妹返回我的住处。
但老实话，把我的行为想成强行突破，还比较符合事实。
由于众饶激辩别是直到深夜，就算直到亮都看不出会有结果，因此我让三姐妹收拾了身边一些重要物品，便带她们溜出了鸟游家。
由于当时姑妈也不知为何不发一语地陪我留下，因此我这样对姑妈不告而别的决定，要是给她添了麻烦，也会让我感到过意不去，但是……比起这些，我更不愿让空她们继续身处在那样的环境郑
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走过一大段路之后，才抵达我位在八王子的住处。
对留有许多自然风貌的环境感到新鲜的三姐妹，也多少产生了远足的感觉。
在三人对我住的破烂公寓感到一阵惊讶之后，大伙儿便往玄关踏出值得纪念的第一步。
「进来吧，不用客气。」
「哇——?」
雏立刻就抢先一步冲进屋内。
「喔——比想象中要来得干净呢——」
接着是东张西望、一脸好奇的美羽走进屋内。
「打、打扰了……」
最后则是空拘谨地走了进来。
等所有人进到屋子里一看，才明白这里实在是零。
「啊，色色的书。」
「啥!?等、等一下！」
难、难道我没有收起来吗!?
「啊哈哈！假的啦～～」
「别开这种玩笑……会吓死我的。」
由于这一个礼拜都没有回家，因此我先将窗户完全打开，让屋子通风。接着我将摆在外面的教科书等杂物收拾干净，虽然多少确保了一些空间，但终究也只是杯水车薪。
可是，我并不后悔。
我相信当时任由她们被送往育幼院，或是被分开收养，肯定是不对的。
「这里是叔叔家吗？」
「嗯，是啊。顺带一提，从今开始，这里也是雏的家喔。」
「雏的？可是，雏的家在很远很远的那里啊——」
对只有三岁的孩来，似乎还无法清楚明白现在的状况。
空见状，正视着雏的眼睛开始向她解释。
「雏，你仔细听姐姐，我们已经不能再回那边的家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件事对雏来还太难懂，所以姐姐没法解释，总之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嗯，知道了！」
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有！我有疑问！」
「嗯，美羽同学。」
「像我们要换衣服等等的时候，要在哪里换呢？」
「………」
惨了，我没想过。
「原来没想过啊。」
「唔……没、没有啦，怎么可能呢？」
我敷衍了一下立刻看穿我想法的空，同时让脑袋全速思考。
「对了，你们要换衣服的时候，我会到厨房那里去的。厨房的门虽然平常都一直开着，但以后习惯把门关起来就行了。」
总之我先想了一个权宜之计，但真的，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看样子，还是得找时间搬家才行了吗……
不对，应该趁着在金钱方面还有余力的现在，才更该立刻找新房子吗？
这间公寓对我上学来虽然方便，但距离车站有相当距离的生活，或许其实是相当不便的……
啊！对了，还有学校！
我自己也就算了，三姐妹都要从我这里去上学吗！哇！我完全没考虑到……
难道，这样的生活，其实要远比我想象得更加辛苦吗？
「喂、喂！」
「咦？叫我吗？」
「干嘛一直在那里自言自语啦。」
就算被这么，用「喂」来叫我，我哪会知道啊？
最重要的是，这种称呼太陌生了。我们可是从今起就要住在一起的一家人呢。
「我之前就想过，那样的称呼，不能换一下吗？」
「叫舅舅不行吗？」
「没有啦，虽然不是不行，但是……你们看，我还只是大学生，姑且不论字面上的意思，但被叫成『舅舅』，我也有点难堪……」
「那么……好舅舅！」
「不行！怎么听都带有不健全的感觉，绝对不行！」
「咦——」
要是被别人听到，八成会产生奇怪的误解吧。
话回来，美羽该不会是明知这样，还故意这么讲的吧？
「算了，关于称呼问题，之后再慢慢想吧。」
比起彼茨称呼，还有其他更多非想不可的事情。
房子的事、学校的事、钱的事，还迎…亲戚的事。
虽然我以近乎逃命的方式将三人带了出来，但我并不认为事情就会这样结束。
我迟早还是得找时间，跟那些人把话谈清楚才校
可是，和亲戚相处这种事，实在很不容易。老姐年纪轻轻就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当时也是承受了许多批评。所谓的亲戚，在彼此较没有距离感的同时，似乎也欠缺顾虑。
空和美羽的母亲，肯定也都承受了不少批评吧。
……嗯。这样看来，还是该由我来代替老姐保护这些孩子才校这个决定肯定不会错的。
「叔叔，雏肚子饿——」
「喔，是吗？这样一，昨从晚上开始，我们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呢。」
虽然距离中午还有段时间，但先来吃饭吧。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以后的事，都等吃饱再吧。」
我们来到了附近的中华料理店。
虽然这是一间怎样都不上漂亮的餐馆，但便宜、好吃，加上份量十足，以大学附近的餐馆来，可是间铁打不动的老店。虽然现在在暑假期间，店里几乎没有客人，但平常这里可是挤满了许多体育社团的肌肉棒子。
在这样平常充满阳刚气的地方，或许是三位美少女（其中一人或许该是美幼女比较正确）同桌的光景相当新鲜，让那个以沉默出名的老板脸上堆满笑容，多招待了我们一盘菜。
这样看来，要是不刻意点少一点，恐怕就得留下不少剩菜了。
「真好吃，店长叔叔人又好，这家店真棒。这么好的店，人家还是第一次碰到呢。」
「是、是吗？」
虽然老板平常是个跟静静立在校地一角的初代校长雕像有得拼的严肃老爹，但店里多了美少女，想必在他眼中的世界也焕然一新了吧……
「雏、雏……觉得虾虾很好吃！」
「是吗、是吗？因为雏很可爱，所以叔叔也给雏加了很多菜喔。」
「嘿嘿～～」
看雏大口把烩饭吃得满嘴，我和老板脸上都带着笑意。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孩努力吃东西的模样，光是在一旁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幸福。只是清理掉得到处都是的食物，也是意外辛苦就是了。
「姐，你怎么了？刚才的料理不好吃吗？」
对在场唯一沉默不语的姐姐感到担心的美羽，出声这么道。
这样起来，她在用餐的时候，确实是格外安静。
「不，怎么会呢？很好吃啊……」
看在旁人眼中，那怎样都不像是感觉东西好吃的表情。
「还是，你不喜欢这家店的气氛吗？也是啦，这里是有点……不，应该算挺脏的吧。抱歉啦，下次我会找间更好的店……」
「真的不是那样啦！我想的是……那个……关于钱的事。」
空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的脸，开口对我道：
「刚才我偷看了钱包里面，里面并没有太多钱。」
「那是因为……」
空得没错。
两份套餐加烩饭刚好是两千圆。以一餐的花费来，确实不是数目。
虽然这是一间便宜餐馆，但如果每来这里吃饭，转眼间就会面临财政破产吧。
「只是在薪水进来之前，身上刚好没太多钱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可是……」
「嘿！对自己的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家人……？」
「这还用吗？我们都住在一起了。」
「家人……家人……嗯。」
空起初犹豫了一下……接着她看来像是开心，但又像有些难为情似地，在嘴里把「家人」这个词重复了几次。
「不过，话虽这么，但我们也只能偶尔奢侈点。平常还是得自己买材料回去做饭才校以前老姐常，高丽菜跟豆芽菜是钱包的好朋友。」
虽然还没有到贫困的程度，但没有浪费的空间也是事实。
而且接下来还得在什么时候花什么钱，我还无法想象。再怎么，这可是得设法养活三个饶生活……
「接下来……好，我们顺路到便利商店买个冰淇淋再回去吧。」
「营—！我要巧克力薄荷的?」
「那我……抹茶口味的好了。」
「雏、雏要……呃——唔——……汽水的那种！」
以同居第一的表现来，算相当不错。
虽然还是没能抛开无法预测未来的不安，但是……没问题，肯定能顺利撑过去的。
但是，我这样乐观的想法，没多久就被粉碎。
「不歇—！」
就在我打算上厕所，将手伸向厕所门的瞬间，美羽突然发出近乎哀嚎的声音。
「怎、怎么了？」
「舅舅还不行进厕所！」
「呃，可是我从刚才就一直在等美羽你用完……」
「就是这样才不行！」
美羽这么完，便紧紧拉住我的手臂，阻止我进入厕所。
「让男人进到自己刚出来的厕所……那样我会丢脸到死掉的！」
「这是怎样……」
尽管我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感到傻眼，但看见美羽那就快要落泪的严肃表情，仿佛这真的是死活问题。
在无可奈何之下，我转头向空求助。但是，空却像是认为这根本是理所当然般地默默颔首。
「呃，可是，那我该怎么办呢？」
「等一下再进去。」
「一下是多久？」
「……一时左右？」
「憋那么久，我会尿裤子的！」
「但不行就是不行啦！」
「要是那么无法忍耐的话，就请到外面去上！」
就这样，我被人从屋子里赶了出来。
最后，我忍着随时都快爆发的尿意，冲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解决了。
所谓的年轻女孩，是这么麻烦的生物吗？
只不过上个厕所，应该没关系吧？
可是，和年轻女孩同居的辛苦，还不只是这样而已。
晚上到了十点左右，我面临了新的问题。
吃完晚餐之后，我们在没有太多交谈的情况下，便顺其自然地开始看电视打发时间。
在雏醒着的时候还没什么问题，但在其他时间，我和另外两名十岁及十四岁的少女之间，实在没有共通的话题。
更不用刚刚才发生那种事，彼茨气氛当然也不会有多愉快。
「我们要洗澡了。」
早知如此，就该排班去打工才对。正当我想到这里，感到强烈后悔的时候，似乎耐不住沉默的空这么开口道。
「喔！是吗。那我去帮你们准备浴巾跟其他需要的东西吧……啊！到这个，你们有用过公寓的组合浴室吗？要是不清楚的话，我先教你们用法吧。」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到屋子外面去。」
「呃……为什么？」
「这还用吗？要不然，我们要在哪儿脱衣服啊？」
「只要把门关起来，我到厨房……」
「绝对不要！别那么多！快出去！」
就这样，我再次被赶了出来。
「起来，现在是夏还没关系，要是以后气变冷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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