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洞里的火噼啪作响，渐渐驱散了房间里的寒意。李风花手脚麻利地把炕烧热，又在灶上熬了锅玉米碴子粥。屋子里有了热气和烟火气，那股子阴冷都被冲淡了些。
张盛慧依旧坐在炕沿，低着头，不话，但不再流泪，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席的破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程秋霞和李风花陪在旁边，也没再多劝，只是着屯子里其他的闲话，刻意避开了李老黑和澈子。
程飞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张盛慧身上。她不太明白刚才发生在眼前的是什么，但能感觉到张婶婶很难过，她想起自己刚才没完的话，又声重复了一遍，这次得更完整了些：“张婶婶，那个铃铛，真的没妈了。你……你去看看呗？那边没炕，今又下大雪了。”
张盛慧抠着炕席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依旧没抬头。
程秋霞见状，顺势道：“别看飞飞年纪，但这话的倒也是个路子。盛慧，我知道你心里还拧着劲儿，可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那孩子具体是子还是丫头，咱也不知道，就知道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娃。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守着这空屋子，等明亮了，路好走点，我陪你去大队部那边瞅一眼？就当……就当是看在同是苦命饶份上，给孩子一口热水喝？”
李风花也帮腔：“是啊盛慧，那帮逃荒的暂时安置在旧仓库那边，郑队长正愁怎么长远安排呢。你要是有心……哪怕先照看两，给孩子口吃的，也是积德啊。”
张盛慧还是沉默着，但既没摇头，也没再提死啊活啊的话。程秋霞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见粥热好了，便盛了一碗，塞到张盛慧手里：“先别那么多了，把大碴子喝了，身子暖和过来比啥都强。”张盛慧看着手里那碗冒着热气的稀粥，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过神，口口地喝了起来。
程秋霞和李风花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第二一早，雪停了，太阳出来，照得雪地晃眼。程秋霞惦记着这事一宿没睡好，吃过早饭就又去了张盛慧家。让她欣慰的是，张盛慧虽然眼睛还肿着，脸色憔悴，但总算把自己收拾利索了，炕也烧着，锅里还温着点昨晚的剩粥。
“走吧。”张盛慧看到程秋霞，没多什么，只低声了这两个字。
程秋霞心里一喜，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哎哎，行，咱去看看。”
两人来到旧仓库外，里面已经不像昨那么混乱，但空气里依旧弥漫着寒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味。逃荒的人们挤在铺着草席的角落，看到又有屯子里的人来，都拘谨地看过来。
程秋霞目光扫了一圈，很快就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瘦的身影，依旧穿着那身不合体的破棉袄，头发乱糟糟地盖住了大半张脸，正抱着膝盖缩在那里，看不清面容，也分不清是男是女。
“就那个孩子，”程秋霞低声对张盛慧，指了指角落，“铃铛。可怜见的，这么冷的，别人都有家人挨着好歹暖和点，也不知道昨晚咋过来的。”程秋霞边边看张盛慧的表情。
张盛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脏兮兮、缩成一团的影子。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有点发酸。澈子时候怕冷，也爱这样缩着。
也许是她们的目光停留得太久，那影子似乎有所察觉，微微动了动，乱发下的眼睛悄悄抬起，怯生生地看了过来。就在这时，在外面空地上和铁蛋、狗剩他们踩雪玩的程飞看到了妈妈和张婶婶，立刻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妈！张婶婶！你们来看铃铛了吗？”
她这一喊，仓库里不少人都看了过来，那个缩着的身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吓到，又把头埋得更低了。
程飞却不管那么多，她跑到仓库门口，冲着角落里那个影子热情地挥手，声音响亮：“铃铛！你看！这就是我的张婶婶！她……她也没家人了，你过来呀！”
这话一出，程秋霞差点没忍住去捂闺女的嘴。张盛慧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和不自在。“这孩子！飞飞你看看你，这没你什么事，去玩去。”
仓库里安静了一瞬。铃铛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从乱发的缝隙里，偷偷打量着门口那个看起来同样憔悴、但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人。
张盛慧看着那个的身影，又因为程飞那直白得近乎莽撞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她原本只是被程秋霞劝着，抱着一种模糊的、甚至是逃避自己痛苦的心态来的，可此刻，真正面对这个可能失去一切的孩子，她那颗因为丧子而冰冷僵硬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没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早上她特意热好的、唯一的一个玉米面饼子。她向前走了几步，在离那孩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把饼子轻轻放在地上干燥的地方，声音有些干涩，低低地：“……孩子，吃口东西吧。”完，她也没等回应，就站起身，有些仓促地转身走出了仓库。程秋霞赶紧跟了上去，“哎？盛慧！”
程飞看着张婶婶放下饼子就走了，有点困惑，又看看角落里依旧不动的铃铛，挠了挠头。铁蛋和狗剩在外面喊她继续玩，她应了一声，也跑开了。
仓库里，其他逃荒的人看着地上的饼子，又看看那个缩着的孩子，眼神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那缩着的身影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乱发下的眼睛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确认没人盯着她，目光才落到那个金黄色的玉米面饼子上，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心翼翼地、像只受惊的动物一样，一点点挪了过去，飞快地抓起那个饼子，塞进了怀里，然后又缩回了原来的角落，把脸深深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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