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府衙,后堂签押房。
与东厂番役的阴森诡谲不同,这里的陈设简朴而肃穆。海瑞屏退左右,只留一名老书吏在旁记录,然后目光如炬地看向坐在下首的顾言卿。
“顾言卿,此处无人,你可将‘癸字道’一案始末,据实详陈,不得有半句虚言。”海瑞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令人不敢直视。
顾言卿心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海瑞刚正不阿,若能取得他的信任和支持,无疑是抗衡张宏的巨力。他不再犹豫,从永丰仓案发现第一枚鬼工球开始,到追查中被诬陷、遭遇“幽冥司”追杀、潜入地宫发现上古祭坛和恐怖低语、父亲顾慎之的冤屈、潞王的暗中相助、以及与张宏爪牙的连番搏杀……除了涉及自身血脉感应的细节稍作保留外,其余种种,皆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他陈述条理清晰,证据链(虽多为口述)环环相扣,尤其是地宫中的诡异经历和石壁上的前人刻字,更是听得一旁的老书吏都脸色发白,笔尖颤抖。
海瑞始终静静地听着,面色沉静如水,唯有偶尔微蹙的眉头和眼中闪烁的锐光,显示出他内心的波澜。直到顾言卿讲完,他才缓缓开口,问出的第一个问题便直指核心:
“你声称张宏勾结‘幽冥司’,意图利用皇陵龙气唤醒上古邪物,祸乱朝纲。此言可谓石破惊,耸人听闻。你有何实证?”
顾言卿早有准备,沉声道:“回大人,实证有三。其一,永丰仓亏空粮款流向‘癸字道’工程的暗账,虽已失落,但晚辈与应府推官赵铭之皆曾亲眼所见,赵推官可为人证;其二,地宫祭坛、幽绿光芒、古老低语虽难以复现,但晚辈已将其详述记录成卷(他取出贴身收藏的卷宗呈上),并有同伴苏云裳可佐证其诡异非虚;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张宏及其爪牙对此事的反应——他们不惜动用按察使司、东厂力量,诬陷追杀,正明此事关乎其核心机密,做贼心虚!”
海瑞接过卷宗,快速翻阅着,目光在那些描绘细致的草图和惊心动魄的文字上停留良久。他放下卷宗,又问道:“你父顾慎之十年前坠塔身亡,你认定是灭口。除你推测外,可有其他佐证?”
“有!”顾言卿道,“家父旧部顾北,当年侥幸逃生,隐匿至今,他可证明家父生前已察觉阴谋并收集证据,且家父手中握有半枚关键鬼工球!”他并未透露顾北此刻就在附近。
海瑞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顾言卿:“最后一个问题。你如此执着追查此案,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仅仅是为父报仇,还是另有所图?”
顾言卿迎上海瑞的目光,坦然道:“为人子者,为父昭雪,乃人伦大义。但晚辈更知,此事若真如晚辈所料,则关乎社稷存亡,下苍生!晚辈虽人微言轻,亦不敢坐视奸佞祸国!此心此志,地可鉴!”
一番话,掷地有声。
签押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海瑞凝视着顾言卿,仿佛要看清他灵魂深处。良久,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长叹一声:
“宦官干政,祸国殃民,古已有之。张宏之辈,窃弄威福,结党营私,本官早有耳闻。然其势力盘根错节,深得……唉。”他话未尽,但意思已然明了,即便以他之刚直,亦知扳倒张宏之艰难。
他转过身,眼神已然变得无比坚定:“然则,若其果真胆大包,行此骇人听闻、动摇国本之事,我海瑞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与之共存于青白日之下!顾言卿,你所言之事,虽尚无铁证,但逻辑清晰,情理可通,更与近日诸多异动暗合。本官……信你!”
“大人!”顾言卿闻言,激动起身,深深一揖!
海瑞扶住他,沉声道:“然则,欲扳倒巨奸,非凭一腔热血可成。需有确凿无疑之铁证,需有雷霆万钧之势!你方才提及,潞王殿下亦在暗中调查,并有周墨轩遗稿将至?”
“是!预计明日傍晚可到通州!”
“好!”海瑞眼中精光一闪,“周墨轩遗稿,或可揭示工程真相,乃重要物证。待遗稿到手,本官会亲自查阅。此外,张宏筹措资金之渠道,亦是其命门所在。本官在户部亦有故旧,可暗中查访。”
他踱步沉思,片刻后决断道:“簇虽暂安,但东厂绝不会罢休。顺府衙也非万全之地。这样,你且在本官安排的隐秘住所歇息,切勿外出。待遗稿到手,证据稍齐,本官便联络几位信得过的科道言官,联名上奏,敲响登闻鼓,将此案直呈听!”
敲登闻鼓!直呈庭!这是要将案子彻底闹大,捅到皇帝面前!海瑞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顾言卿心中热血沸腾,他知道,有海瑞这等清流领袖牵头,事情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一切但凭大人安排!”顾言卿郑重道。
然而,就在海瑞唤人进来安排顾言卿住处时,一名衙役急匆匆闯入,面带惊慌:
“大人!不好了!码头方向起火!火势极大!看方向……好像是……是王爷名下那处货栈!”
什么?
顾言卿和海瑞脸色同时大变!
冯朝宗刚走不久,货栈就起火!这绝不是意外!是灭口!是报复!王长史、顾北、燕十三、苏云裳他们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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