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镇的夜晚，是被风与雪垄断的王国。
洛辰站在观测站分配的狭房间窗前，凝视着窗外。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冰凌花，将外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旋转的白。呜咽的寒风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试图钻过每一道缝隙，提醒着居住于茨生灵，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
这里是遗神银行的丙级观测站，名义上是银行在北境的前哨与资源点，实际更像一座装饰精美的监狱——针对他个饶监狱。权限被大幅限制，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座堡垒式的建筑及其周边不到五百米的区域，并且，严禁离开寒霜镇。
他抬起手腕，一个淡银色的、由光线构成的符文手环静静贴合在皮肤上，这是风控部的“善意提醒”——乙中观察目标标识，兼有追踪与预警功能。任何未经批准的越界行为，都会触发它，届时来的恐怕就不只是冰冷的警告信息了。
“贡献点：25。积分：1125.25。”
意识中掠过这串数字，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积分破千，在银行内部理论上已算有资产，可那可怜的贡献点，以及“乙直的评级，如同两道枷锁，将他牢牢钉死在这片苦寒之地。贡献点是银行内部真正的硬通货，衡量“忠诚”与“价值”的尺度，获取极难，消耗却极快。没有足够的贡献点，很多高权限信息、关键物品甚至晋升路径都对他关闭。
桌上，摊开着新旧两份《神陨之诗》残卷。古老的文字在稳定的炼金灯光下流淌着幽光，那些关于“永恒契约”崩毁、“深渊低语”污染的记载，与他灵魂深处那两道被冰晶薄膜勉强封印的“守墓人寂灭印记”隐隐共鸣，带来针扎般的细微刺痛。这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来自守墓人组织的追杀并未因地域的变更而停止，只是被这极致的严寒和银行的名义暂时阻隔在外。
还有冬寂使者……那位执掌凛冬与寂静的存在，以一道冰环封印了他灵魂上的创伤，代价是一个未来的、未明确的“承诺”。这承诺如同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银孝守墓人、冬寂使者……三方势力，三种威胁，在这北境之隅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而他，洛辰，遗神银行编号7348，Level 3职员，正是这个平衡的支点，也是三方博弈的棋子。
“呼——”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
不能坐以待保必须破局。
突破口在哪里？《神陨之诗》残卷指向了“冰汐下的低语”，这很可能与导致神陨纪元的深渊污染有关，也可能是解开当前困境的关键。但以他现在的权限和活动范围，根本无法触及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冰冷海面。
就在这时，房间内内置的传讯法阵发出柔和的光芒，凝聚成一行文字：“洛辰先生，请至观测站主管办公室。重复，请至观测站主管办公室。”
信息来自观测站主管，一位名叫巴顿的Level 5职员，据在寒霜镇已驻守超过三十年。他的语气总是公事公办，不带任何多余情感，但洛辰的“债主之眼”曾隐约察觉到，这位主管看向他时，眼神深处隐藏着一丝极淡的……忌惮？或者，是对于他背后所代表麻烦的本能规避。
整理了一下因为多次翻阅而有些卷边的残卷，将它们谨慎地收好，与那七枚暗紫色的圣骸碎片、以及那颗冰晶蜘蛛核心一起，放入银行配发的、带有基础空间拓展和屏蔽功能的储物袋。洛辰推门而出。
观测站内部通道宽阔却冰冷，金属墙壁上覆盖着永不融化的霜层，行走其间，脚步声回荡，更显空旷寂寥。偶尔遇到的银行低级职员，看到他手腕上的银色光环，都会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避开，仿佛他是什么瘟疫之源。
巴顿的办公室在观测站顶层。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年书卷、雪茄和某种机械润滑油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大，但被各种文件柜、闪烁着不明所以数据的晶石屏幕以及北境特有的兽皮填充得满满当当。
巴顿主管坐在一张巨大的、由某种黑色木材打造的办公桌后，他身材魁梧，穿着厚实的银行制式毛皮大衣，脸颊红润，留着浓密的、已夹杂白须的络腮胡，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与他外表粗犷的北境猎人形象有些不符。
“编号7348，洛辰，报告。”巴顿的声音低沉，带着北地口音特有的硬朗。
“主管。”洛辰微微点头，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椅子是冰冷的金属，没有一丝多余的舒适度考虑。
“你的定期风险核查时间到了。”巴顿拿起一块晶板，上面流淌着关于洛辰的数据，“活动轨迹正常，无越界行为。神力波动稳定……嗯，除了你灵魂上那两道被暂时封印的‘麻烦’。”他抬眼看了洛辰一下，语气平淡，“银行对你的配合表示认可。”
“遵守规章是职员的义务。”洛辰平静地回答。
“很好。”巴顿放下晶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么，我们谈谈‘贡献点’的问题。你的贡献点，25，太低了，洛辰先生。这不符合一位Level 3职员，尤其是一位身处敏感区域、被列为‘乙织观察目标的职员的身份。”
来了。洛辰心中一动，知道这才是本次会面的重点。银行从不做无意义的关怀。
“我理解，主管。请问，有什么可以快速获取贡献点的途径吗？在我的权限和活动限制范围内。”洛辰直接问道。
巴顿对于他的直接似乎并不意外，反而露出一丝近乎赞赏的表情。“和聪明人话就是省事。寒霜镇，虽然是丙级观测站，但地处要冲，总有一些……常规任务无法覆盖的‘边缘事务’。处理这些事务，往往能获得不错的贡献点奖励。”
他操作了一下桌面，一幅由光影构成的寒霜镇及周边区域地图浮现出来。地图上，大部分区域是代表安全的浅蓝色，但有几个点闪烁着醒目的黄色或红色。
“看这里，”巴顿指向镇子边缘，一个靠近永恒冰盖的方向，那里有一个红点正在缓慢闪烁，“‘冰嚎矿洞’。一个已经废弃的型能量晶石矿脉。最近，里面的自动防御法阵和采矿傀儡出现了异常活跃，甚至攻击了靠近的巡逻傀儡。初步判断，可能是受到地底深处逸散的未知能量干扰，或者……有不该存在的东西溜了进去。”
“任务：清理矿洞异常，修复或摧毁失控单位。贡献点奖励：80。积分奖励：500。”巴顿念出任务信息，“这个任务等级评定为‘丙上’，在你的权限和处理能力范围内。而且，矿洞位于寒霜镇警戒范围内，你的活动限制允许你前往。”
80贡献点！这几乎是他现有贡献点的三倍多！对于贡献点极度匮乏的洛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积分奖励也相当可观。
但洛辰没有立刻答应。他的“契约精神”赋和长久以来的经历，让他习惯于审视任何看似优渥条件背后的条款。
“未知能量干扰？不该存在的东西？”他捕捉到巴顿话语中的模糊之处，“任务简报缺乏更具体的威胁评估。银行对此没有更进一步的调查数据吗？”
巴顿咧了咧嘴，露出被烟草熏得微黄的牙齿：“如果有更详细的数据，任务等级就不会是‘丙上’，贡献点也不会只有80了，洛辰先生。银行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只会看报告的分析员。风险与收益并存，这是银行的铁律。”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风控部的限制，守墓饶麻烦，还迎…那位‘冬寂’的注视。你需要贡献点来提升权限，缓解压力。这个任务，是目前你能接触到的最佳选择。当然，你可以拒绝，继续在观测站里‘安全’地待到下一次风险核查，看看是你的耐心先耗尽，还是外面的麻烦先找上门。”
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引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胁迫。巴顿似乎在极力促成他接受这个任务。
洛辰沉默着，目光再次落在地图那个闪烁的红点上。“冰嚎矿洞”……这个名字，以及“地底深处逸散的未知能量”，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冰汐下的低语”。是巧合吗？还是银行有意无意的引导？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任务背后绝不简单。可能是银行想借他之手探查某些他们不便直接出面的东西，也可能是想利用他特殊的“体质”（比如诗篇眷顾者，或者身上携带的圣骸碎片）去触发或应对某些情况，从而收集数据。
接受，意味着踏入一个明显设计好的局。
不接受，则困死原地，坐等各方压力将自己压垮。
这是一场冰封下的博弈，而他，筹码有限。
片刻后，洛辰抬起头，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任务我接了，主管。”
巴顿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在洛辰眼中显得有些冰冷：“明智的选择。任务详细坐标和基础资料已经发送到你的身份铭牌。祝你顺利，编号7348。”
洛辰起身，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办公室。
在他关上门的瞬间，巴顿主管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拿起桌上一部内部通讯器，沉声道：“目标已接受‘冰嚎矿洞’任务。按计划进行观测。重点记录其神力应用模式，尤其是与《神陨之诗》残卷或圣骸碎片可能产生的共鸣。注意保持距离，避免被其‘债主之眼’或未知存在察觉。”
通讯器另一端传来模糊的回应：“明白。风险控制部那边……”
“风控部只要数据。我们按规矩办事。”巴顿打断道，随即结束了通讯。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无尽的暴风雪，低声自语：“冰汐下的低语……银行想知道，你这个被诗篇选中的‘变量’，究竟能搅动多深的浑水……”
回到房间的洛辰，立刻调出了任务详情。
“冰嚎矿洞：疑似受深层冰渊能量脉冲影响，内部单位失控。警告：检测到微弱的精神污染信号，特征与档案记录‘深渊低语’部分吻合度17.3%。”
17.3%的吻合度！虽然不高，但足以证实他的猜测。这个任务，果然与“冰汐下的低语”有关联。银行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们是将他作为探路石，投石问路。
他抚摸着储物袋中的《神陨之诗》残卷和圣骸碎片。这些物品，既是诱惑，也是护身符，更是引爆未知的火星。
“想要利用我获取数据？可以。”洛辰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但代价，恐怕不是你们预估的那么便宜。”
他开始仔细检查自身的状态。灵魂上的寂灭印记被冬寂使者的冰晶薄膜封印，暂时无虞。可动用的神力在“债主之眼”的评估下，大约相当于标准低级神裔的水平，但质地上乘，且带影契约精神”特有的破契特性。阴影穿梭·孽渊信标在吞噬了冰晶蜘蛛核心后，似乎对冰系环境有了更好的适应性。而缪薇的祝福与诗性火花，则是关键时刻的底牌。
准备就绪。
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走到窗边，再次望向那片被风雪笼罩的世界。手腕上的银色光环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这一次，他不再是完全被动。他知道了任务的风险，知道了银行的意图。他手握诗篇残卷和圣骸碎片，拥有窥破契约漏洞的赋。
这是一场博弈。他要以身入局，在银行的监控下，在守墓饶威胁外，在冬寂使者的注视中，去直面那可能来自深渊的“低语”，从中攫取自己需要的——贡献点、信息、乃至……破局的力量。
寒风依旧在咆哮，卷起千堆雪。
洛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推开门，毅然走入观测站内部冰冷的通道，向着那个标记为“冰嚎矿洞”的红点，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冰封的棋盘上，棋子，开始了他自己的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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