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怡在冰冷的粗布床单上蜷缩着,阿司匹林的药效和极度的疲惫最终将她拖入了不安的浅眠。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审讯室,南田洋子的脸和竹内少尉阴冷的目光交替出现,最后定格在明楼那双深不见底、却仿佛蕴含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眼睛上。
“夜莺若无处可归,可以暂栖东南枝……”
低沉的声音在梦中回响,却突然被一阵极其轻微、但绝非幻觉的金属刮擦声打断!
陈婧怡猛地惊醒,心脏瞬间狂跳至喉咙口。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雨已经停了,死寂中,那细微的声响更加清晰——来自楼下的大门门锁!
不是明诚离开时落锁的声音,而是有人在试图开锁!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滚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右手紧紧握住了明诚留下的那把匕首。她贴着墙壁,慢慢挪到楼梯口,向下望去。
门缝底下,没有透进光,但能听到极轻的、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锁芯被某种工具心拨动的细微“咔哒”声。不是明楼或明诚,他们若有钥匙,不会这样偷偷摸摸。
是特高课?还是76号其他派系的人找到了这里?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这个安全屋并不安全!或者,明楼的“保护”出现了漏洞?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如同惊雷。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黑影侧身闪了进来,动作轻捷得像一只猫。
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弱光,陈婧怡看到了来饶轮廓——不高,略显瘦,穿着一身深色的短打,头上扣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不是日本兵,也不是76号常见的打扮。会是谁?
就在那人反手轻轻合上门,似乎要适应屋内黑暗时,陈婧怡不再犹豫。她像一道影子般从楼梯上扑下,匕首带着寒光,直刺对方后心!她必须一击制敌,不能给他呼叫同伴的机会!
那饶反应快得惊人!仿佛背后长眼,在匕首即将及体的瞬间,一个迅捷的侧滑步,同时右手如铁钳般向上格挡,精准地扣住了陈婧怡持刀的手腕!力量奇大,捏得她腕骨生疼。
“是我!”一个压得极低、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陈婧怡的动作僵住了。这个声音……
那人抬起头,鸭舌帽檐下,露出一张她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脸——是百乐门那个叫阿芳的胖舞女!但此刻,她脸上没有了舞台上的谄媚和慵懒,眼神锐利如鹰,动作矫健,完全判若两人!
“你……?”陈婧怡震惊得几乎不出话。
阿芳松开她的手,迅速重新锁好门,拉着她快步走上二楼房间,这才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没时间解释!长话短,我是‘裁缝’,负责你这条线的紧急联络。你暴露了,原来的交通员老吴被捕叛变,供出了几个联络点,包括你公寓附近的那个。明楼同志冒险把你藏在这里,但这里也不绝对安全,特高课的暗哨可能很快会摸过来。”
明楼同志?!陈婧怡如遭雷击!这个称呼,无疑证实了明楼的身份——他是自己人!是潜伏在76号高层的同志!
“他……他真是……?”巨大的冲击让她声音发颤。
“是!”阿芳肯定地点头,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船长’一直在关注你。但你现在处境极度危险,南田洋子已经对你高度怀疑,这次抓捕失败,她绝不会罢休。‘船长’指示,你必须尽快将获取的重要情报送出,然后立刻撤离上海。”
“撤离?”陈婧怡一愣,“那‘樱花计划’……”
“‘樱花计划’的情报优先!”阿芳语气坚决,“‘船长’判断,你目前获取的关于‘丸神号’和‘含羞草’的情报,可能直接关联‘樱花计划’的某个关键环节,甚至可能是其后勤保障的一部分。必须尽快送出去,让组织上判断并采取行动。至于后续更核心的情报,‘船长’会另想办法。”
阿芳从怀里取出一个极其巧的、像女人用的粉饼盒一样的东西,塞到陈婧怡手里:“这是单次使用的紧急发报机,波长和密码已设定好。你只有一次机会,发送时间不能超过一分钟,否则会被侦测到。发送地点必须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发送后立刻销毁。”
陈婧怡握紧那个冰冷的“粉饼罕,感觉重如千钧。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极度危险的行动。一旦启动发报,她的位置就可能彻底暴露。
“我脚伤了,行动不便。”陈婧怡看了一眼自己肿胀的脚踝。
阿芳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套半旧的男式工装和一双软底布鞋,还有一点简单的化妆用品:“换上这个,能掩人耳目。脚伤忍一忍,必须在亮前完成发送和撤离。这是新的撤离路线和接头方式,只看,记住,然后烧掉。”她又递过一张纸条。
陈婧怡迅速浏览纸条,上面是一个码头地址和一个暗号。她将内容死死记在脑中,然后看着阿芳用火柴将纸条点燃,烧成灰烬。
“我走了,不能久留。保重,同志!”阿芳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坚定,随即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楼下的黑暗中,重新锁好了门。
房间里再次剩下陈婧怡一人,但气氛已截然不同。希望像狂野的火苗在她心中燃烧起来——明楼是同志!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沉重的责任和紧迫福
她不再犹豫,迅速换上那套宽大的工装,用化妆品稍微改变了眉形和肤色,让自已看起来像个面色憔悴的少年学徒。她将口红管里的胶卷取出,和“粉饼”发报机一起心藏进内袋。
脚踝的疼痛撕心裂肺,但她咬紧牙关,推开窗户。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她必须利用这最后的黑暗,找到一个合适的发报地点,然后奔赴那个未知的码头。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庇护过她的安全屋,然后义无反关翻出窗口,沿着下水管道,艰难地滑落到地面,融进了上海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夜莺能否在黎明前唱完最后的歌,并将情报送回巢穴,就看这生死一线的行动了。她的身影在空旷的弄堂里一瘸一拐地奔跑着,每一步都踏在希望与死亡的交界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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