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收,光初透。沈知微站在凤仪殿外的石阶上,指尖还残留着昨夜宫宴的冷意。她没有回寝殿歇息,而是命人取来笔墨,在案前写了一封密笺,字迹工整,语气谦卑,只一句:“此果非伤臣妾,实欲陷君王于险境。”
她将信封好,交予陈福:“趁早呈进乾元殿,务必亲手递到圣上案前。”
陈福低头领命而去。她转身望向宫道尽头,晨雾未散,已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沈家派来的婢女,捧着一封信匣,是沈清瑶连夜所书,恳请皇后过目。
沈知微接过信匣,未拆,只轻轻摩挲了片刻,便当着那婢女的面掀开盒盖。信纸展开,墨迹尚新,言辞哀切,称果盘确系家中备礼,或有奴婢中途调换,绝无欺君之意。
她冷笑一声:“姐姐若真不知情,何须连夜写信辩解?难道连自己送了什么果子都不记得?”
那婢女脸色一白,低头不语。
沈知微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心中默念——
【检测到心声:“王爷,只要她敢咬死不认……明日便让裴昭称病告假,逼皇帝顾全大局。”】
三秒过去,机械音消散。
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火苗舔上边角,慢慢卷曲、焦黑,最终化作灰烬飘落。
她知道,幕后之人已经开始动作。不是为了救沈清瑶,而是为了保裴昭。可他们忘了,这一局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宅门恩怨。
日头渐高,乾元殿传出消息:圣上召皇后入殿议事。
沈知微整衣而入,行至殿中,见裴砚正坐在御案之后,手中执笔批阅奏折,神色沉静,仿佛昨夜之事不过寻常插曲。
她跪拜行礼,声音平稳:“臣妾教化不严,致亲族犯上,愿受责罚。”
裴砚抬眸看她一眼,放下笔:“你有何罪?”
“沈氏乃臣妾同宗,虽非一母所出,然血脉相连。今其女以伪贡品献礼,形同欺君,臣妾未能事先察觉,已是失职。若陛下轻纵,恐下人以为,连凤仪之亲亦可妄为而不受惩。”
她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殿内寂静,唯有铜壶滴漏声轻轻回响。
裴砚沉默良久,才问:“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法不容情。”她垂首,“禁足三月,闭门思过,已是宽待。若不如此,难儆效尤。”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内侍匆匆入内,双手捧着一封文书:“启禀圣上,沈府刚送来第二封申辩书,言称沈姐自幼守礼,断不会行此悖逆之举,恳请陛下念及旧情,宽宥其过。”
沈知微依旧跪着,未动分毫。
裴砚接过文书,扫了一眼,随手搁在案角,冷笑:“昨夜南州贡使已明言,官贡葡萄皆以蜜浆浸渍,绝无干霜形态。她带来的果子,分明是伪造形制。如今又来申辩,是觉得朕耳聋眼瞎?”
那内侍伏地不敢抬头。
裴砚转而看向沈知微:“你她想害你?”
“臣妾本也如此以为。”她缓缓道,“可昨夜老臣试吃无恙,毒性未发,明毒不在果肉,而在呈递过程。若臣妾当场食用,倒下的是我;若臣妾献于御前,倒下的便是陛下。无论哪一种,最终担罪的,都是臣妾。”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但若有人吃了,在御前发作……那才是真正的杀局。”
裴砚眼神微动。
她终于抬起头,直视帝王双眼:“昨夜裴昭弯腰拾果,不是惜物,是不甘。他想要那盘果子被送到他手中,再由臣妾亲手递上。他若中毒,臣妾便是弑君逆妇,百口莫辩。”
空气仿佛凝住。
裴砚盯着她,许久未语。
最终,他提笔蘸墨,在一份空白诏书上写下数行,落印批红,掷于案前:“传旨:沈氏女清瑶,心术不正,妄图淆乱视听,禁足三月,闭门思过。期间不得见客、不得通书信、不得出入主院。”
内侍接旨退下。
沈知微叩首谢恩,起身时指尖微微发颤,却仍稳稳退出大殿。
她没有回凤仪宫,而是立于宫道长廊之下,白衣素簪,身影单薄,却挺直如松。
不多时,远处传来喧闹声。
两名侍卫押着一人走来,正是沈清瑶。她披发踉跄,脸上泪痕交错,口中不断喊着“冤枉”,见了沈知微,猛地挣扎起来:“是你!是你设局害我!你这个贱婢,凭什么坐上凤位!”
侍卫用力一推,她跌倒在地,手肘撞上青砖,发出闷响。她却不顾疼痛,抓起身边一只瓷瓶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你不得好死!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沈知微静静站着,未退半步。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等她彻底失控,等她暴露所有软肋。
直到侍卫重新制住沈清瑶,她才缓步上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姐姐可知,”她声音很轻,像风拂过耳畔,“那盘葡萄,本不是给我准备的?”
沈清瑶瞪着她,呼吸急促。
“它是要送到裴昭手中的。”沈知微继续道,“他吃了,发作于御前,我递毒,你作证——届时,我不止失宠,更将背负弑君之名,永世不得翻身。”
沈清瑶瞳孔骤缩,嘴唇微微颤抖。
“你只是个棋子。”沈知微站起身,掸璃袖角并不存在的尘土,“他们从没打算让你活着走出这场局。你争了一辈子嫡女尊荣,到最后,连自己为何被罚都不知道。”
沈清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想起昨夜裴昭派人送来的一句话:“只需照做,其余不必多问。”
原来,她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樱
侍卫拖她离去时,她已不再挣扎,只是低着头,任碎瓷划破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沈知微立于廊下,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阳光斜照,映在她眉间,却照不进她眼底深处那一片寒潭。
她知道,这一道禁足令,不只是对沈清瑶的惩罚,更是她向整个宫廷宣告——那个任人践踏的庶女,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能看清棋局、也能执子落子的人。
风穿廊而过,吹动她鬓边玉簪流苏,轻轻一晃。
她转身欲走,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皇后。”
她停下脚步。
裴砚不知何时已站在廊尾,玄袍未脱,神情冷峻。
“你刚才的,可是实情?”
她回头看他,目光坦然:“陛下觉得呢?”
裴砚一步步走近,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之上。
“若真如你所言,”他停在她面前,声音压得很低,“那裴昭,早已不止是跋扈王爷。”
沈知微未答,只轻轻抚了抚发间白玉簪。
簪尖朝外,锋芒藏于温润之下。
裴砚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伸手,将她方才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拢回耳后。
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意味。
“从今日起,”他,“你的奏报,可直递乾元殿,无需经由内务司。”
她微微一怔。
这是权柄的让渡,是信任的开端。
也是风暴来临前,第一道无声的盟约。
她低头,应了一声:“是。”
裴砚转身离去,袍角翻飞,背影决然。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掌心缓缓收紧。
远处钟鼓楼传来午时三刻的钟声,悠长而肃穆。
一名宫女捧着新换的茶盏匆匆走过,不心绊了一下,瓷杯坠地,碎成几片,茶水泼洒在青砖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沈知微低头看了一眼,迈步跨过残片,裙裾拂过湿痕,未曾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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