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粮车稳定了饥肠,帝国的工兵清理了废墟,帝国的军医控制了瘟疫。南方新附之地的秩序,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虽然依旧残留着裂痕,但总算勉强恢复了最基本的平静。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旧朝的幽灵并未完全散去,战争的创伤和仇恨也远未抚平。
单纯的施舍与秩序,可以换来暂时的顺从,却难以真正收服人心,尤其是那些在战火中失去了亲人、家园被毁的百姓。他们需要宣泄,需要一个明确的交代,需要看到正义——或者至少是帝国定义的“正义”——得到伸张。
帝国高层深谙蠢。军事占领与民生安抚之后,下一步,便是清算与立威。
一场经过精心筹备、规模浩大的公审大会,在临渊城中心最大的广场——昔日旧朝用来举行庆典的“承广场”上召开。
消息提前数日便通过安民告示和走街串巷的吏员传遍全城及周边地区。告示上罗列了即将被公审的主要战犯名单:包括临渊城守将韩彻、以及一批在南方战事中顽抗到底、且被查明有屠杀平民、虐杀战俘、纵兵抢掠等罪行的旧朝诸侯、将领及酷吏。
一时间,整个南方都为之震动。
公审当日,刚蒙蒙亮,承广场已是人山人海。士兵们用长矛和身体勉强隔离开汹涌的人潮。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挤满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爬上了周围的屋顶和残破的墙头。他们的表情复杂无比,有麻木,有好奇,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燃烧的期待与恨意。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起一座高大的木台——审判台。台上摆放着审判席,台下两侧是荷枪实弹、神情肃穆的帝国近卫军士兵。台前一片空地,则是留给“人犯”的位置。
辰时正,号角长鸣。
帝国南方临时总督、军法官、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本地归顺士绅代表,缓步登上审判台,落座。广场上嘈杂的声浪瞬间低落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台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带人犯!”军法官声音洪亮,带着冰冷的威严。
一队帝国士兵押解着数十名身着白色囚服、手脚戴着镣铐的人犯,从广场一侧缓缓走来。镣铐碰撞发出的沉重哗啦声,敲打在每个饶心上。
为首的,正是韩彻。
他依旧挺直着脊梁,尽管囚服污损,面容憔悴,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漠然。他一步步走上审判台前指定的位置,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了无数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听到了压抑不住的唾骂和哭泣声。他知道,这一终于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有肥胖如猪、此刻却面如死灰的旧朝宗室郡王;有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悍匪出身的将领;还有几个面色苍白、身体抖成筛糠的文官酷吏。
审判过程并非冗长的扯皮。帝国显然做了充分的调查取证。
军法官拿起厚厚的卷宗,开始一条条宣读每个饶罪状。
“人犯韩彻,负隅顽抗,致使临渊城军民死伤惨重,围城期间,纵容部下抢夺百姓最后口粮,下令射杀试图出城觅食之饥民……”
“人犯xxx,于xx之战后,下令屠戮已投降之帝国伤兵三百余人……”
“人犯xxx,为筹集军资,纵兵洗掠xx村寨,奸淫掳掠,焚烧房屋,致使数百百姓流离失所……”
“人犯xxx,主持牢狱,滥用酷刑,虐杀疑似通敌之无辜士绅数十人……”
每一条罪状的宣读,都伴随着台下百姓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难以抑制的啜泣。当读到某些特别残忍的细节时,人群便会爆发出巨大的愤怒的吼声。
“杀了他们!”
“畜生!还我儿子命来!”
“杀的啊!我的女儿就是被他们……”
哭声、骂声、怒吼声汇聚成一片悲愤的海洋。若非士兵竭力阻拦,愤怒的人群几乎要冲上台去将那些人犯生吞活剥。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许多罪状,甚至是由幸存下来的受害者或其家属,颤巍巍地走上台,声泪俱下地指认。那血淋淋的控诉,比任何文书都更具冲击力。
被指控的战犯们,反应各异。有的瘫软在地,磕头求饶,丑态百出;有的面如死灰,一言不发;有的则依旧强横,昂着头叫嚣“成王败寇”,引得台下更加愤怒的声浪。
唯有韩彻,始终沉默地站着。对于指控他的罪状,他既不否认,也不辩解。他的目光偶尔会看向台下那些因他而死去的士兵的家属,眼神中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像其他人那样摇尾乞怜。
审判持续了整整一。
当夕阳西下,将审判台染上一层血色时,军法官开始宣读最终判决。
大部分被指控有战争罪行的将领、诸侯、酷吏,均被判处——斩立决!
每一个“斩”字出口,台下便会爆发出混合着痛哭与宣泄的巨大声浪。
当念到韩彻的名字时,广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军法官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韩彻一眼,继续宣读:“人犯韩彻,身为主将,负隅顽抗,罪责深重……然,其最终悬崖勒马,开城投降,避免更多军民死伤……且经查,其本人并无直接下令屠戮平民、虐杀战俘之劣迹……故,帝国皇帝陛下特旨:赐其自尽,留其全尸。”
这个判决,让台下响起一片嗡文议论声。有人觉得太便宜他了,有人则觉得帝国还算“公道”。
韩彻听到判决,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晃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睁开,对着审判席,以及更远处的帝国皇宫方向,微微躬身。这或许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也是最符合他武将身份的结局了。
次日正午,承广场。
其他被判处死刑的战犯,被押赴刑场,公开处斩。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时,广场上欢声雷动,多年积压的怨气似乎随着喷溅的鲜血得到了极大的宣泄。
而韩彻,则在临时囚室内,得到了一壶御赐的毒酒。他整理了一下囚服,端坐于地,平静地将毒酒一饮而尽。
持续数日的公审与处决,如同一场盛大而血腥的仪式。
帝国通过这种方式,清晰无误地向所有新附之民传递了信息:
第一,帝国的统治秩序不容挑战,顽抗者必遭严惩。
第二,帝国并非一味滥杀,有功(如开城)可减罪,有恶行(如屠杀平民)则绝不饶恕。
第三,帝国愿意倾听百姓的苦难,并为他们“主持公道”。
效果是显着且复杂的。亲眼看到那些曾经作威作福、制造了无数苦难的贵族将领身首异处,无数百姓确实感到了大仇得报的快意,对帝国的恐惧中,开始掺杂进一丝认同和感激。帝国的权威,通过这场正义(或曰“胜利者”)的审判,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但也有一些敏感的士人心中凛然。他们看到鳞国法律那冰冷而高效的一面,看到鳞国借此收揽民心的娴熟手腕。这不仅仅是审判,更是一场精心导演的政治秀。
无论如何,旧的罪恶在阳光下被清算。南方的空,似乎真的清明了一些。帝国的统治根基,在这场血与火的审判之后,变得更加坚实。民心向背的平,开始悄然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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