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石阶上方灌下来,带着焦味和铁锈似的腥气。我靠在岩壁上,肋骨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是有人拿钝刀在里面慢慢刮。谢琬伏在我身侧,呼吸急促,发间的步摇歪了半边,珠子掉了两颗,剩下那截尖头还指着前方。
她没话,但手已经摸到了腰间那半块玉珏。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前面那道石门,死死堵着出口,表面看是整块山岩凿成,连条缝都没樱可刚才火光一闪的时候,我分明看见门心有个凹痕,形状古怪,像被谁硬生生抠出来的一样。
头顶忽然响起破空声。
我猛地把她按下去,一支箭钉在刚才她靠着的岩壁上,尾羽还在抖。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接连射下,密得像下雨,插在地面上几乎连成一片。
“他们等我们出来了。”我咬牙,“就等着人一露头,直接扎成刺猬。”
谢琬喘了口气,冷笑:“那你刚才推我出来的时候,怎么不?”
“我了闭气。”我抹了把脸上的灰,“你还活着,明我没推错。”
又是一轮箭雨砸下来,碎石飞溅。我们缩在角落,听着箭杆撞地的声音,像一群人在用锤子敲铁盆。
“你有没有发现,”她忽然低声道,“他们不往这边射?”
我抬头扫了一眼——西侧那片斜坡上草木枯黄,离我们不过七八步远,却一根箭都没落过去。
“不是不射。”我眯起眼,“是不敢。”
那边风向正对着出口,草叶堆得厚,底下还混着动物尸油的味道——我在上一层就闻到了,只是当时忙着对付裴母,没来得及点破。现在看来,这些人宁愿浪费箭也不愿烧那一片,显然是怕火。
“你打算怎么做?”她盯着我。
“做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事。”我把外袍扯下来,撕成三段,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了两下,“他们拿弓,我拿火。”
“你疯了?这地方全是石头,火一起,咱们也跑不了!”
“所以得快。”我把布条蘸了腰带上残留的火油,缠在火把头上,“而且,火比箭快。”
我举起火把,借着风势朝东侧甩出去。布条划过半空,啪地一声落在干草堆上。
火星溅开的瞬间,火焰腾地窜起,顺着枯草一路往上烧,噼啪作响。浓烟翻滚而上,遮住了高处弓手的视线。几声惊叫传来,箭雨立刻断了。
“低头!”我一把将她乒,热浪贴着头顶扫过,耳朵嗡嗡直响。
火势蔓延得比我想象中还快。东南风助着火舌一路卷上去,烧到了半山腰的灌木丛。原本埋伏在那里的弓手开始往后退,脚步杂乱,有人甚至扔下了弓。
“走!”我拉着她站起来,刚迈出一步,脚底就是一滑——地上全是断箭和灰烬,稍不留神就会踩空。
谢琬踉跄了一下,扶住我胳膊才稳住。她的手冰凉,指尖微微发抖,但眼神没乱。
“门。”她指着前方。
火光照亮了那道石门,中间的凹痕清晰可见。我看了她一眼,她已经把手伸进了怀里。
下一秒,她抽出那半块玉珏,用力掷了出去。
玉珏在空中转了半圈,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然后它准确无误地嵌进了门心的凹槽里,严丝合缝。
轰——
地面猛地一震,十字形裂痕从门底炸开,尘土冲而起。一道石阶向下延伸,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到哪儿去。
“还真是机关。”我咧了下嘴,“你娘教你的?”
“她没教我。”谢琬盯着那道门,声音轻了些,“但我记得她给我戴上的那,这是‘回家的钥匙’。”
“现在算不算回去了?”
“不知道。”她摇头,“但至少,不是死在路上。”
我没再问,拽着她就往台阶下跳。
落地时脚底一软,差点跪下去。这层地道比上面更冷,空气闷得厉害,墙根还有水珠往下滴。我回头一看,头顶的洞口已经开始塌陷,碎石簌簌落下,眼看就要封死。
“他们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走。”我靠在墙上喘气,“追兵肯定还在。”
“那就别让他们找到路。”她突然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碎石,抬手朝石阶顶端扔了过去。
石块滚了几圈,卡在第三级台阶上。
几乎同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响。
一块千斤巨石从上方滑落,轰然砸下,正好压住入口。灰尘弥漫中,最后一丝光也被吞没了。
地道彻底黑了下来。
我掏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火把,昏黄的光照出四周景象——墙面刻着些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记号,又像是被人用指甲硬抠出来的字。往前十几步,通道分成两条,左边窄,右边宽,都深不见底。
“走哪边?”她问。
“你觉得呢?”我把火把递给她。
她接过时手指蹭到了我的掌心,有点湿,不知是汗还是血。
“左边。”她,“右边太干净了,像是有人常走。”
“聪明。”我笑了下,“可惜我喜欢右边。”
“你故意的?”
“不是。”我往前走了两步,“是因为左边墙上那个标记——是个‘止’字。真不想让人去的地方,谁会特意提醒?”
她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这是个假陷阱?”
“不定是真陷阱。”我耸肩,“但总得试试才知道。”
我们沿着右侧通道往前走,脚步声在石壁间来回碰撞。越往里,空气越潮,地面也开始倾斜向下。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道铁栅栏,锈迹斑斑,横在路中央。
我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
“锁死了。”谢琬凑过来瞧,“有没有别的路?”
我蹲下身,仔细看栅栏底部——泥土有新翻的痕迹,像是最近有人挖过东西。
“不是锁死。”我伸手扒开浮土,“是下面被人填实了。”
“谁干的?”
“不知道。”我继续往下刨,“但能肯定一点——他们不想让外面的人进来,也不想让里面的人出去。”
她没接话,只是默默蹲下来帮我挖。
土松了半尺深的时候,底下露出一段腐烂的木板,再往下,是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你先?”她抬头看我。
“你先。”我挡在她前面,“万一下面有机关,我也好替你挡一下。”
“你会死的。”
“我知道。”我笑了笑,“但你现在要是摔了,后面就没法骂我了。”
她白了我一眼,终于弯腰钻了进去。
我紧随其后,刚落地,脚底就是一滑——地上全是滑腻的东西,像是苔藓混合了泥浆。我伸手撑墙,指尖碰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下意识按了下去。
咔哒。
头顶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铁栅栏上方的石梁正在缓缓移动,一块巨石悬在半空,正对着洞口。
“快跑!”我低吼一声,推着她往前冲。
我们刚冲出五六步,身后轰然巨响,巨石砸落在洞口上方,尘土飞扬。通道被彻底堵死。
“你……这种事能不能提前预判?”她喘着问我。
“能。”我擦了把脸上的灰,“但我喜欢临场发挥。”
她翻了个白眼,没话。
前方通道继续延伸,两侧石壁越来越窄,走到后来,只能侧身通过。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怪味,像是陈年药渣混着雨水泡过的纸灰。
我又掏出火把照了照墙角——那里放着一只破陶罐,罐口蒙着布,边上摆着半截蜡烛。
“有人住过。”我。
“多久以前?”
“蜡油还没干透。”我伸手碰了碰,“最多一个时辰。”
她立刻警觉起来:“那他去哪儿了?”
我没答,而是走向另一侧墙角。那里有一张矮床,铺着干草,草上压着一张纸。
我捡起来看了一眼,纸上写着一行字:
“第七次失败,药性仍不稳。若再来人,请带话给昭儿——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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