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糖水铺洁净的玻璃窗，在原木柜台上投下斑驳温暖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冰糖与食材慢熬出的清甜香气，与窗外偶尔拂过的微风交织，营造出一种宁静而治愈的氛围。封瑶正低头专注地调整着一盆绿萝的摆放位置，门楣上的风铃忽然清脆地响了起来。
她抬头，看见一位身着剪裁利落、质感高级的米白色套装的中年女士推门而入。来人气质清冷卓然，妆容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沉静，仿佛自带一种无形的气场，瞬间让店内舒缓的空气凝滞了几分。
是林静。徐卓远的母亲。
封瑶的心脏在那一刹那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前世那些被这目光审视得无地自容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试图涌上心头。那时的她，在林静面前，总觉得自己像一件待估的商品，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检视，最终被判定为“不合格”。
但这一次，不同了。
重活一世的灵魂深处，蕴藏着远超年龄的坚韧与通透。封瑶迅速压下心底的波澜，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带着询问意味的恬静微笑，仿佛只是接待一位普通的客人。她手上原本在擦拭柜台的动作并未因来饶特殊而有丝毫停顿，流畅自然地将抹布归位，然后才迎向那道审视的目光。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她的声音温润，如同店内萦绕的甜香，不卑不亢。
林静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慢而有力地掠过糖水铺的每一个角落。原木的纹理是否足够然质朴，绿植的叶片是否碧绿无尘，手写播的字体是否足够雅致……最后，精准地定格在封瑶身上。那目光不带明显的喜怒，却蕴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评估，仿佛在分析一组待验证的实验数据，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和谐或瑕疵。
“打包一份杏仁茶，少糖。”林静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福
“好的，请稍等。”封瑶颔首，转身开始熟练地操作。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舀取杏仁露，注入温热的清水，加入恰到好处的冰糖水，每一个步骤都从容不迫，不见丝毫因被注视而产生的慌乱。她知道，林静此行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一杯杏仁茶。
果然，在她将封装好的杯子心放入印有店铺LoGo的精致纸袋时，林静向前一步，指尖在光洁的柜台面上看似随意地轻轻一点，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听，卓远最近常喝这里的糖水。”不是疑问，而是带着肯定意味的陈述句，目光紧紧锁住封瑶的表情。
封瑶心中了然，风暴的焦点果然在此。她不动声色地将纸袋轻轻推至柜台边缘，语气依旧平和：“徐师兄是来过几次。我们店的冰糖雪梨，似乎比较合他口味。”她没有夸大徐卓远来的频率，也没有刻意撇清关系，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态度坦荡得让林静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她预想中的窘迫、辩解，或是急于讨好奉承，在这个年轻女孩身上都没有出现。
“年轻人注重学业是好事，口腹之欲，浅尝辄止即可。”林静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在宣读一条既定法则，“卓远的路径很清晰，他不应该，也没有多余精力浪费在无谓的消遣和……人际交往上。”她在“无谓的消遣”和“人际交往”上略微加重了语气，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店内温馨却在她看来或许过于“闲适”的布置，最终落回封瑶身上，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封瑶微微颔首，并未因这几乎直白的警告而显露怯懦或争辩之意，只是浅笑着接话，声音柔和却清晰：“您的是。学业自然是第一位的。不过，偶尔的放松，或许能让思维更清晰。徐师兄那样专注且有主见的人，想必自己也能把握好分寸。”她的话语既表达了表面上的尊重，又委婉地维护了徐卓远作为独立个体拥有自主判断的能力，同时巧妙地将“糖水”定义为了“有助于思维清晰”的积极存在，而非林静口中的“无谓消遣”。
林静深深地看了封瑶一眼。这个女孩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期。不像她之前见过的、围绕在儿子身边的那些女孩，要么如苏晚般带着明确功利性的热情讨好，要么是面对她时或羞涩或胆怯得不出完整句子。眼前的封瑶，沉稳，通透，眉宇间甚至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包容与定力？这种感觉让林静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不适，仿佛自己精心构筑的、对儿子世界的绝对掌控壁垒，出现了一个无法用惯常逻辑归类和掌控的变量。
她没有再什么，只是拿起打包好的杏仁茶，微微颔首，转身，踩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糖水铺。风铃再次响起，送走了一丝无形的压力，也暂时带走了那令人呼吸发紧的低气压。
封瑶看着林静挺直远去的背影，直到确认她已走远，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吁出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感受到掌心因方才极致克制下的紧绷而沁出的薄汗。这第一次正面交锋，短暂，无声，却暗流汹涌。她知道，林静的亲自到访只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以林静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放弃对徐卓远人生的主导，而她，封瑶，也绝不会再像前世一样，因为畏惧和自卑而退缩。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有想要守护的温暖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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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理学院实验室里，气氛严谨而安静。
徐卓远刚刚完成一组复杂的数据模拟，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视线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曲线图上移开。实验室的门被轻声推开，周教授端着泡着浓茶的保温杯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和煦笑容。
“卓远，忙完了？来来，喝口水，歇会儿。”周教授将一杯刚倒的热水放在他手边，顺势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姿态闲适，“刚才在行政楼那边碰到你母亲，跟她简单聊了两句。”
徐卓远端起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周教授，眼神里带着询问。母亲来学校，通常都会提前告知他。
“别紧张，”周教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摆摆手，语气轻松，“就是偶遇，随口聊聊。你母亲对你自然是寄予厚望，要求严格些也正常，我们都理解。”他话锋一转，目光中带着长辈真切的关怀，“不过嘛……我看着你这几年，确实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人是血肉之躯，不是精密仪器，弦一直绷着是会断的，需要张弛有度。最近我倒是感觉你气色比前阵子好了不少，眉宇间的郁色也散了些，是遇到了什么……能让心情放松下来的好事？”周教授问得委婉，但目光却带着洞察的智慧。
徐卓远沉默着。周教授是少数几个他能感受到毫无功利性的真诚关怀的长辈，但他依然不习惯，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人分享内心的细微波动，尤其是那些涉及“感觉”和“情绪”的、难以量化的部分。
周教授也不逼他，自顾自地抿了口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闲聊般的口吻道：“哦，对了。上次跟你提过的，我那个老朋友，搞心理学的陈明教授，他们研究所最近在做一个关于高压力环境下认知效能与情绪状态关联的课题，需要一些优秀的、长期处于高压状态的年轻人作为志愿者，进行一些深度访谈和简单的心理评估。我觉得这个课题挺有意思，也跟他们提过你，觉得无论是从学术样本价值，还是对个人自我认知的角度，你都很有参与的意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聊聊？就当是……换个视角审视自己，也是一种独特的体验和学习嘛。”周教授知道直接谈“心理疏导”可能会引起徐卓远的抵触，于是巧妙地从“学术研究”和“自我认知优化”的角度切入。
徐卓远本能地想要拒绝。参与心理学研究？访谈？评估？这听起来与他追求绝对客观、排除一切主观干扰项的研究准则背道而驰，甚至像是在承认自己存在某种“缺陷”。
但周教授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涟漪：“卓远，记住，真正的强大，并非来自于屏蔽所有变量，而是源于了解它们，洞察其规律，甚至学会与之共处，最终目的是优化整个系统的运行效能。你的大脑是你最重要的工具，了解它的运行机制，包括那些所谓的‘非理性’或情绪化的部分，或许不是干扰，反而是让你未来能飞得更高、走得更远的隐藏助力。”
了解……非理性的部分？优化系统？徐卓远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封瑶递过冰糖雪梨时带着暖意的眼眸，那清甜滋润的味道仿佛仍在喉间；她低头抚摸那只橘猫时，侧脸温柔的线条；甚至是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糖水铺角落里看书时，那种能让周遭空气都变得宁静平和的气场……这些无法用公式和代码归类、曾被他下意识归为“干扰项”的存在，似乎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潜移默化地缓解了他精神长期紧绷的状态，甚至间接优化了他昨晚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系统效能”。
他垂下眼帘，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他眸中翻涌的思绪。良久，他低声道，声音虽轻却清晰：“谢谢周教授，我……会考虑一下。”
周教授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和不易察觉的欣慰光芒，他知道，“考虑一下”从徐卓远口中出，已经是破荒的巨大进步。一道关于自我认知、关于内心世界探索的大门，似乎被这番对话推开了一条细微却至关重要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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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陆屿咋咋呼呼地冲进宿舍，手里高高挥舞着两张色彩鲜艳的票券，脸上洋溢着兴奋。
“徐大神！快看！校际篮球联赛决赛门票！绝对是前排好位置！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的！明晚上，一起去给咱们学院加油啊！劳逸结合懂不懂？你不能总是泡在实验室和代码里啊！”
徐卓远正专注于眼前的项目报告，头也没抬，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只冷淡地回了两个字：“不去。项目报告截止日期快到了。”
“哎呀，就一个晚上！放松一下，回来效率肯定倍增！”陆屿不死心地凑到徐卓远桌边，试图用热情感染他，“你看你，整不是实验室就是宿舍，都快赶上修仙了！就当是陪我去嘛！兄弟我一个人去看多没意思！”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补充道，带着点暧昧的笑意：“而且……我听了啊，苏晚学妹也会去当啦啦队员哦，人家可是特意、反复问了我，你明去不去呢……这心意，够明显了吧？”
徐卓远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停了下来，眉头不悦地蹙起。又是苏晚。陆屿这种一厢情愿、屡试不爽的“拉郎配”行为，让他感到深深的困扰，甚至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这种被外界强行定义、强行撮合的感觉，与他追求秩序、清晰和自主选择的内在需求严重冲突，仿佛私人领地被冒犯。
“我不去。”他的语气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陆屿，请你以后不要再替我做这类不必要的传达，也不要再试图安排这些。”他直接点明了问题核心，没有丝毫迂回。
陆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冷意和直白噎了一下，脸上的兴奋瞬间垮了下来，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去就不去嘛，这么严肃干嘛……我这不是看你身边也没个女生关心，苏晚学妹人漂亮又主动，想着撮合一下……”
就在这时，徐卓远放在桌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提示有新消息。他本能地瞥了一眼，是封瑶发来的。
没有多余的寒暄和问候，只是一张简单的照片——糖水铺柜台一角，一只新烧制的陶瓷杯，釉色是温润的米白，上面手绘着一株简约却充满韧劲的绿色藤蔓图案，线条流畅自然。配文也极其简洁：
【新到的杯子，觉得和之前的白瓷杯像是一对。[图片]】
没有询问他是否喜欢，没有期待他的回应，只是如同分享一片云、一阵风那样，单纯地分享一个她觉得美好的发现。像一道温和的暖流，又像一阵清新的微风，悄无声息地拂过他刚刚因陆屿的话而泛起涟漪的心湖。
徐卓远看着那条信息和那张图片，紧绷的下颌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眼底深处那抹因被打扰和不悦而产生的冷意，也悄然消散。他没有立刻回复，但也没有像对待其他无关信息那样立刻关掉屏幕。这种不带有任何压力、不索取回应、自然流淌的分享，与陆屿咋咋呼呼的“为你好”和苏晚那种带有明确目的性的接近，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封瑶的存在，对他而言，像是一道恒定的、温暖的背景光。不刺眼，不灼热，不试图改变或占据什么，只是安静地、持续地存在着，却在他那片由冰冷数据、严谨逻辑和无形压力构成的灰白世界里，投下了一抹令人安心、甚至渴望靠近的温暖色彩。
他再次看向一脸悻悻的陆屿，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态度依旧坚决如铁：“篮球赛，我真的不去。你自己玩得开心点。”
陆屿看着他，又飞快地瞥了一眼他手机上还没来得及暗下去的、显示着那个简约藤蔓杯子的屏幕，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耸耸肩，终于放弃了游，只是带着点恍然大悟和戏谑嘀咕了一句：“行吧行吧，懂了懂了……看来咱们徐大神是找到了更对胃口、更高级的‘放松方式’和‘精神食粮’了啊……”
徐卓远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声否认或解释。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那些冰冷的代码和复杂的公式上。只是这一次，那些原本抽象无比的符号之间，似乎也隐隐约约沾染了一丝来自外界、名为“温度”的、奇妙的变量。命阅齿轮，正在这无声的考较、善意的引导与温柔坚定的浸润中，加速转动，细微地偏离了前世的轨迹，指向一个充满未知与可能性的、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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