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眷顾布伦镇。
驱散了夜晚的寒意与残余的阴霾。
金色的光线如同温柔的手掌,轻轻抚过镇子里倒塌的房屋残骸,将碎石上的霜花融化成细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空气中还残留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湿润气息,少了几分昨日的腐朽与绝望,多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生机。
铁匠铺里间,沈枫是在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和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中醒来的。
身体的疼痛依旧清晰。
像是有无数根细的针,在四肢百骸里缓慢游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钝痛,提醒着他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精神领域的空乏感也如影随形。
仿佛一片被狂风席卷过的荒原,只剩下光秃秃的荒芜,连一丝力气都难以凝聚。
但比起昨日那种濒临破碎的虚弱,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动静,不再是混沌一片的黑暗。
他缓缓睁开眼,适应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带着尘埃光柱的微光。
那光线不算刺眼,却足够照亮眼前的范围空间,让他能看清周围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江秋那张放大的俊脸。
这家伙不知何时搬了个马扎坐在床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像只快要熬不住的猫头鹰。
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更明显了,比昨日又浓密了几分,透着一股不修边幅的狼狈。
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像是被墨汁晕染过,显然是一夜未眠。
但即使睡着了,他的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床沿,手指微微蜷缩,仿佛随时准备在沈枫有动静时立刻跳起来。
“嘘……他好像醒了……”
是安梅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从房间门口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沈枫,又像是怕吵醒了打瞌睡的江秋。
江秋猛地惊醒。
身体晃了晃,差点从马扎上栽下去,手忙脚乱地扶住了床沿才稳住身形。
他揉了揉眼睛,眼角还带着未消散的睡意,视线有些模糊。
但当他对上沈枫平静的目光时,瞬间像是被注入了强效兴奋剂,整个人都精神了。
“枫枫!你醒了!”
声音里满是雀跃,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压了下去。
“感觉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头还疼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像密集的雨点,让沈枫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枫轻轻“嗯”了一声。
算是回应了他的问题。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江秋手臂上重新包扎过的伤口,白色的纱布很干净,没有渗出半点血迹,看来安梅处理得很及时,也很妥当。
昨日那道狰狞的伤口,此刻被妥善地包裹着,应该不会有感染的风险。
“我没事。”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的质感,但比起昨那种气若游丝的微弱,已经有力了一些。
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秋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那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像是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所有的沉闷。
他手忙脚乱地转身去倒水,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打翻旁边放在地上的水罐,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他吐了吐舌头,连忙稳住动作,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水杯。
安梅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地把水杯从江秋手里夺过来,重新倒了一杯温水,又塞回他手里。
“稳重点行不行?毛手毛脚的,生怕他没事被你折腾出事?”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嫌弃,但眼神中却藏着一丝关切,目光在沈枫脸上停留了片刻,确认他确实气色好了不少,才微微松了口气。
江秋也不在意安梅的吐槽。
嘿嘿笑了两声,心翼翼地端着水杯,凑到沈枫唇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来,慢点喝,别呛着。”
温热的气息拂过沈枫的脸颊,带着江秋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汗水与阳光混合的味道。
水温正好。
不烫也不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是一股暖流,滋润着干涩的喉咙。
沈枫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感觉喉咙里的灼痛感缓解了不少,连带着精神也清醒了几分。
他微微偏过头,示意自己喝够了,江秋立刻会意,心翼翼地把水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这时,莉娜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碗走了进来。
姑娘脚步很轻,生怕打扰到房间里的人。
看到沈枫醒了,她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危
“沈枫先生,您醒了!太好了!”
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像是林间的鸟在歌唱。
“这是我用找到的一点野莓和根茎熬的糊糊,您尝尝看?应该能消化。”
她将木碗递到江秋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又有些忐忑,似乎怕自己做的东西不合沈枫的胃口。
碗里的糊糊颜色有些奇怪。
泛着淡淡的紫红色,大概是野莓的颜色,卖相依旧算不上好,甚至可以有些粗糙,能看到未完全搅碎的根茎颗粒。
但凑近了闻,却能闻到一股清新的果香和淀粉的甜香,混杂着热气,让人莫名地有了几分食欲。
江秋接过来。
自然而然地就要拿起旁边的勺子,准备喂沈枫。
他做得理所当然,像是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眼神里满是认真,仿佛这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沈枫微微偏头。
避开了江秋递过来的勺子,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上。
“我自己来。”
他的手还有些无力,微微颤抖着,像是秋风中的落叶,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住。
但他的眼神很坚持,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执拗,像是在宣告自己并非完全需要依赖他人。
江秋愣了一下。
看着沈枫苍白的脸上那不容置疑的神色,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你身体还虚,我喂你就好”,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他悻悻地把碗递了过去,嘴里嘟囔着:“……行行行,你自己来,心烫啊,别洒了。”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情愿,却更多的是妥协,眼神紧紧盯着沈枫的手,生怕他一个不稳把碗摔了。
沈枫接过碗。
手指触碰到的碗壁温度适中,带着温暖的触感,驱散了指尖的一丝凉意。
他用勺子舀了一口,慢慢送进嘴里。
味道算不上好,甚至有些寡淡,根茎的纤维感有些粗糙,野莓的酸甜也很淡。
但对于此刻空腹许久、身体虚弱的他来,已经足够了。
至少能果腹,能给身体补充一点能量。
他口口地吃着,动作缓慢却坚定,每一口都细细咀嚼,然后慢慢咽下。
胃里逐渐有了暖意,像是有一团的火焰在燃烧,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气,身体的力气似乎也一点点地回来了。
他一边吃,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铁匠铺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画面。
汉斯粗犷的嗓音在指挥着人清理碎石,“这边!把这块石头挪开!心点,别碰倒旁边的木梁!”
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人莫名地感到安心。
玛姬大婶在安慰着受惊的孩子,“乖,不哭了,没事了,亮了,坏人都走了。”
语气温柔,像是和煦的春风,安抚着孩子们惶恐的心灵。
秦沐冷静的语调间或响起,似乎在分配任务,“你带两个人去看看东边的房子,看看有没有还能用的物资,注意安全。”
声音平稳,条理清晰,让人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沉稳。
远处还隐约传来刘嘉源嘿咻嘿咻的用力声,以及塔娜沙清脆的应答声,“再加吧劲!马上就挪开了!”“好!一、二、三!”
充满了活力。
一种繁忙而充满生机的气息。
取代了昨日的死寂与绝望。
像是枯木逢春,在经历了毁灭性的打击后,重新抽出了嫩绿的枝芽。
沈枫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外面……怎么样了?”
沈枫吃完最后一口糊糊,将碗递到眼巴巴看着他的江秋手里,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已经能连贯地出一句话,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想知道外面的情况。
江秋接过空碗。
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语气也轻快了些。
“秦沐带着刘嘉源和塔娜沙去森林边缘找吃的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野菜野果或者动物。”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汉斯他们在清理街道和还能住的房子,把碎石堆到一边,看看能不能腾出点地方让大家住。安梅和白羽沫在帮忙处理伤员,昨不少人都受伤了,幸好安梅懂点医术。”
他得条理清晰,显然是把外面的情况都记在了心里,就等着沈枫醒来告诉他。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死了不少人,房子也塌了很多……”
语气瞬间低沉了下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和悲伤。
布伦镇原本就不大,经此一役,更是损失惨重,熟悉的人离去,家园变成废墟,任谁都会感到难过。
“不过,大家好像……没那么怕了。”
他又立刻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欣慰,“也许是因为昨我们挡住了那些怪物,大家觉得有希望了吧。”
沈枫微微颔首。
他明白江秋的意思。
恐惧依然存在,昨日的阴影不可能一下子消散,那些狰狞的怪物,那些血腥的画面,依旧会在人们的脑海中浮现。
但生存的本能和重建家园的渴望,让人们暂时压下了那份恐惧,选择了坚强地站起来,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这就是人类的韧性,在绝境中总能爆发出惊饶力量。
“你……”
沈枫的目光再次落在江秋的手臂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你的伤……”
他没有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想知道江秋的伤口情况。
“伤!早就没事了!”
江秋立刻挥了挥另一只没受赡手臂,以示自己龙精虎猛,脸上露出一副“你别担心”的笑容。
但他不心牵动了受赡手臂,伤口传来一阵刺痛,疼得他龇了龇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又强行装作没事的样子,揉了揉手臂。
安梅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眼神里满是“我就知道”的了然。
“装,继续装!伤口再崩开,我看你拿什么胳膊去守你的‘枫枫’!”
语气里带着调侃,却也藏着一丝关心,提醒他注意自己的伤口。
江秋:“……安梅你闭嘴!”
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中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安梅一眼。
但他也知道安梅是好意,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别扭地转过头,不敢去看沈枫的眼睛,生怕从他眼里看到调侃的神色。
沈枫看着两人斗嘴。
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吵闹,在这种经历过生死的环境下,竟让人觉得有些……安心。
像是回到了平常的日子,没有怪物,没有危险,只有同伴之间的插科打诨,简单而温暖。
他微微闭上眼睛,靠在床头,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接下来的半,沈枫大多时间都在静养。
他需要时间恢复身体的力气,也需要让空乏的精神领域慢慢沉淀。
江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像是一只忠诚的狗,一会儿问他渴不渴,一会儿问他饿不饿,一会儿又试图跟他讲外面发生的琐事,生怕他觉得无聊。
“嘿,枫枫你知道吗?”
江秋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兴致勃勃地道,“老约翰那个倔老头,平时抠得要命,昨居然非要把他们家地窖里藏的最后一点腊肉拿出来分给大家,不能光让我们冒险,大家得一起扛过去。”
他着,脸上露出敬佩的神色,“我以前还觉得他气,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挺仗义的。”
“刘嘉源那傻子,”
江秋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笑了起来,“今跟塔娜沙比赛搬石头,看谁搬得多,结果一不心脚下打滑,把自己脚砸了,疼得嗷嗷叫,还嘴硬没事,笑死我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注意到安梅从外面走进来,听到他的话,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
“哎哟!”
江秋疼得捂住头,委屈地看向安梅,“你打我干什么?”
“笑什么笑?”安梅没好气地,“人家脚都砸了,你还笑,有没有点良心?”
江秋撇了撇嘴,不敢再笑了,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
“秦沐好像发现零什么,”
江秋又凑近沈枫,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今下午他一直在镇子西头那边研究,对着地上的痕迹看了半,神神秘秘的,问他他也不,不知道发现了什么。”
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显然对秦沐的发现很感兴趣。
沈枫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
偶尔回应一两个字,“嗯”“是吗”“知道了”。
他没有太多的力气话,也觉得这样听着就很好。
江秋的声音像是一种温和的陪伴,驱散了房间里的寂静,也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他需要时间恢复,也需要理清思绪。
沈肆的威胁并未解除,那个男饶身影如同鬼魅,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随时可能再次出现。
这片土地隐藏的秘密也远未揭开,那些怪物的来历,布伦镇的过往,还有那股神秘的力量,都像一团迷雾,等待着他们去探索。
但现在,这种被心翼翼照顾着、听着同伴琐碎日常的感觉,像是一剂温和的药,缓慢修复着他紧绷的神经和透支的精神。
午后,阳光正好。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整个房间,带着温暖的气息,让人觉得浑身舒畅。
江秋见沈枫精神尚可,脸色也比上午好了不少,便心翼翼地扶着他,慢慢挪到铁匠铺门口。
他动作轻柔,生怕一不心碰到沈枫的伤口,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慢点,慢点,心点,别着急。”
像是在照顾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们找了个能晒到太阳又不会被风吹到的位置坐下。
那是铁匠铺门口的一个石墩,江秋先用干净的干草铺在上面,确保不会太凉,才扶着沈枫慢慢坐下。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冷,让身体里的寒气一点点消散,四肢百骸都感到一种久违的暖意。
沈枫微微眯起眼,像是一只享受阳光的猫,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神情。
他看着广场上忙碌的人们,眼神里带着一丝柔和。
玛尔塔和几个女人正在清洗能找到的锅碗瓢盆。
她们找了一个还算完好的木桶,装满了从井里打来的水,蹲在地上,仔细地擦拭着那些沾满灰尘和泥土的餐具,动作认真而专注。
虽然条件简陋,但她们还是尽量把餐具清洗干净,希望能给大家提供一个相对卫生的饮食环境。
木匠埃里克带着几个年轻人在修复一张还能用的桌子。
那张桌子的一条腿断了,桌面也有些破损,但埃里克显然很有经验,他指挥着年轻人找来合适的木材,用工具一点点打磨、拼接,试图将桌子修好。
他们的动作不算快,但每一步都很扎实,脸上带着专注的神情,像是在完成一件伟大的作品。
孩子们虽然脸上还带着惊恐。
眼神里残留着昨日的恐惧,偶尔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吓得瑟缩一下。
但他们已经开始在废墟间心翼翼地追逐玩耍,发出清脆的笑声。
那笑声像是,打破了镇子的沉闷,给这片狼藉的土地带来了一丝童真与希望。
他们在废墟中捡拾着一些还算完整的石子、木块,当成玩具,玩得不亦乐乎,仿佛已经暂时忘记了昨日的灾难。
莉娜拿着一个本子。
认真地跟在玛丽修女身边,学习认字。
玛丽修女耐心地教她念出本子上的字,莉娜学得很认真,声地重复着,眼神里带着对知识的渴望。
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像是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树苗。
安娜夫人和海伦娜则将采集到的草药摊开在干净的布上晾晒。
那些草药是她们上午在镇子周围找到的,种类不算多,但都是常见的止血、消炎的草药。
她们心翼翼地将草药铺开,确保每一片都能晒到太阳,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希望这些草药都能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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