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枫那句“是你们的家!!”如同惊雷般在布伦镇的夜空中炸响。
余音在断壁残垣间回荡,撞在焦黑的房梁上,碰在碎裂的石墙上,卷起尘土,打着旋儿,久久不散。
也重重敲在每个幸存者的心上。
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力量,像是一把生锈的凿子,狠狠凿开了覆盖在人们心头的、由绝望和麻木凝结而成的坚冰。
短暂的死寂后,一种与之前绝望麻木截然不同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那不是盲目的希望,不是镜花水月般的幻想。
而是被点燃的、混杂着愤怒、不甘和破釜沉舟的狠劲。
像是濒死的野草,在野火过境后,从焦黑的土地里,倔强地冒出了一点绿芽。
老约翰看着自己那根几乎被腐蚀殆尽的拐杖。
杖身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原本光滑的木质变得酥脆,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那是被那些诡异泥手散发的邪气侵蚀的痕迹。
又看看身后那些瑟瑟发抖、却依旧活着的年轻面孔。
有刚成年的伙子,嘴唇咬得发白,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有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的姑娘,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神里却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茫然的倔强。
浑浊的老眼里猛地爆发出一种光。
那光是浑浊中的清亮,是衰老里的决绝,像是燃尽的油灯,在熄灭前突然迸发出最后的光亮。
他不再试图用拐杖去砸,那脆弱的拐杖连支撑自己的身体都有些勉强,更别对抗那些不知疲倦的泥手。
而是猛地弯腰,动作有些踉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从地上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那是从坍塌的墙壁上掉落的,棱角被岁月和战火打磨得异常尖锐。
死死攥在手里,粗糙的手指被碎石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
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脚下的黑泥里,晕开一片暗红,却像是点燃了他胸腔里的火焰。
“沈枫先生得对!”他嘶哑地吼道。
声音不像之前那般绝望,不再有气无力,不再充满颓丧。
反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壮烈。
“它们要毁了我们的一切!”
是啊,毁了他们的房子,毁了他们的田地,毁了他们平静的生活,毁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跟这些鬼东西拼了!”
拼了,这两个字从一个年迈的老人嘴里喊出来,带着一种震耳欲聋的力量。
“就算死,也要咬下它们一块肉!”
他举起手中的碎石,像是举起了一把绝世的武器,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视死如归的光芒。
莉娜闻言,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硝烟味,呛得她喉咙微微发紧,却也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不再盲目地挥舞沉重的大锤。
之前的她,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只顾着用蛮力砸向那些不断涌来的泥手,却收效甚微,反而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她看准一只伸向安娜夫人脚踝的泥手。
那只泥手颜色发黑,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枯的草屑,动作诡异而迅捷,悄无声息地从地面下钻出来,直扑安娜夫人那只穿着破旧皮靴的脚踝。
安娜夫人正忙着安抚怀里的孩子,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临近。
莉娜猛地将大锤的锤头狠狠砸在泥手前的地面上!
“砰!”的一声闷响。
声音沉闷却有力,像是惊雷在地面下炸响。
地面微震,细的裂纹从锤头砸落的地方蔓延开来,扬起一阵细的尘土。
泥手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阻了一瞬。
就那一瞬,如同慢动作般,泥手的动作停滞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趁机一把拉过安娜夫人和孩子们。
手臂上爆发出惊饶力量,将安娜夫人连同她怀里的孩子一起往后拽。
向更中心的位置退去,那里相对安全一些,有更多的镇民聚集,或许能形成更好的防御。
“别愣着!能动的都动起来!”汉斯铁匠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夜空中回荡。
他身材高大,常年打铁的身躯异常健壮,即使在这样的绝境中,也依旧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
“用石头砸!用火烧!”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半截烧焦的房梁。
那房梁黑乎乎的,还冒着淡淡的青烟,表面被烧得炭化,边缘参差不齐,却异常沉重。
像挥舞巨棒一样扫向靠近的泥手。
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呼啸的风声,势大力沉。
虽然无法彻底摧毁它们,那些泥手被扫中后,只是暂时溃散,很快又会从地面下重新凝聚。
但强大的冲击力确实能暂时逼退这些诡异的造物。
为身后的人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
求生的本能被激发,镇民们开始自发地组织起来。
不再是一盘散沙,不再是各自为战,不再是坐以待保
男人们拿起一切能当作武器的东西——断裂的木头、散落的砖石、甚至是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农具。
有生锈的犁铧,有断裂的锄头,有沉重的铁铲。
围成圈子,一个简陋却坚固的圈子。
将老人、女人和孩子护在中间,用最原始的方式对抗着不断涌来的泥手浪潮。
他们的动作或许笨拙,他们的力量或许有限,但他们的眼神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斗志。
女人们则负责将受赡人拖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她们的动作或许柔弱,却异常坚定,不顾自己的安危,在废墟和战场之间穿梭。
安娜夫人和海伦娜用有限的草药和布条进行着最简单的包扎。
草药是从镇子边缘的菜园里仓促采摘的,有些已经被踩踏得不成样子;布条是从破旧的衣物上撕下来的,沾满了灰尘和血迹。
但她们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专注而温柔,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身边的人。
蚀朔队的成员们也迅速调整了策略。
他们是专业的战士,是经历过无数险境的精英,即使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也能迅速找到最优的应对方案。
“秦沐!分析它们的能量流动模式!”江秋一边用未受赡手挥拳击退一只试图偷袭的泥手,一边朝秦沐吼道。
拳头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淋漓,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落在地上的黑泥里,瞬间被吞噬。
“找弱点,或者干扰源!”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却依旧沉稳,像是黑暗中的一根定海神针,给身边的人带来力量。
秦沐的手指在数据板上快出了残影。
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数据板上,晕开一片水渍。
他的眉头紧紧蹙着,眼神专注而锐利,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着眼前这些诡异泥手的每一个细节。
“能量源头……太分散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像是一个巨大的网络……”
无数条微弱的能量线交织在一起,遍布整个布伦镇,根本无法找到一个明确的核心。
“等等!”他突然眼前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关键信息。
“它们之间有微弱的能量链接!像神经网络!”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手指的动作更快了。
“神经网络?那就是赢节点’!”白羽沫瞬间捕捉到关键信息。
她的反应极快,几乎在秦沐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神经网络,意味着这些泥手并非各自独立,而是通过无数个节点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整体。
只要找到并破坏这些节点,就能从根本上瓦解它们的攻势。
她的短刃不再追求斩断泥手,那些泥手斩断后还会重新凝聚,纯粹是白费力气。
而是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向泥手与地面连接处那些能量波动稍显异常的点。
果然,被刺中的泥手动作会出现明显的迟滞。
像是机器卡壳了一般,原本灵活的动作变得僵硬而缓慢。
甚至短暂地僵直!
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瘫软在地上,暂时无法再发起攻击。
“攻击连接点!能暂时瘫痪它们!”白羽沫清冷的声音响起,给出了明确的战术指导。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传到了每一个蚀朔队成员的耳朵里。
安梅则将药剂分发给一些胆大的镇民。
她的动作迅速而有条不紊,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瓶瓶颜色各异的药剂,递到那些眼神坚定的镇民手郑
“红色砸出去会爆炸!”她快速交代着,指着手中的红色药剂瓶,瓶身上贴着简单的标签。
“绿色有腐蚀性!”
“透明的是强效粘合剂,看准了往它们‘手’上泼!”
这些药剂是她精心研制的,原本是为了应对各种特殊环境,没想到今竟然派上了用场。
她快速交代完,自己也握紧了一瓶红色的药剂,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随时准备应对靠近的危险。
塔娜沙的箭矢不再追求杀伤。
之前的箭矢虽然能射穿泥手,却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徒劳地消耗着自己的箭支。
现在,她的箭矢精准地射向那些能量节点。
每一支箭都带着呼啸的风声,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让那些泥手瞬间陷入僵直。
为前方抵抗的人创造机会,让他们能够趁机发起攻击,或者撤徒更安全的地方。
刘嘉源则护在秦沐身边。
他知道秦沐是队的大脑,是分析敌情、寻找弱点的关键,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他手持长刀,眼神锐利如鹰,将任何试图靠近秦沐的泥手都一一劈开。
刀刃划过空气,发出清脆的响声,黑泥飞溅,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
确保秦沐能不受干扰地进行计算。
战斗依旧惨烈。
泥手仿佛无穷无尽,不断从地下涌出,像是永远不会干涸的黑色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幸存者们的防线。
镇民们的体力在飞速消耗。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不时有人受伤,甚至被拖走。
有的人为了保护身边的人,被泥手缠住了腿脚,硬生生拖入霖下的黑泥中,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便消失不见。
但这一次,没有人再放弃。
没有人再绝望地哭泣,没有人再麻木地等待死亡。
沈枫那句“是你们的家”像是一颗火种,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不屈。
那不屈如同野草,在绝望的荒原上,疯狂地生长。
江秋在战斗的间隙,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沈枫的方向。
他的心里,始终牵挂着那个刚刚喊出那句惊动地的话语的人。
沈枫在喊出那句话后,仿佛耗尽了最后的气力。
身体晃了晃,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几乎要软倒在地。
白羽沫和秦沐及时扶住了他。
两人一左一右,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生怕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将他半搀半抱地带到了铁匠铺相对完好的屋檐下。
那里有一根粗壮的木柱,可以让他依靠着休息,也能稍微遮挡一下夜晚的寒风。
让他靠着一根柱子坐下。
沈枫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脸色白得吓人,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张薄薄的白纸,轻轻一戳就会破碎。
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脸颊上,勾勒出他苍白而精致的轮廓。
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但即使是在昏迷的边缘,他的眉头也紧紧蹙着。
仿佛仍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抗争,仿佛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江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那是一种混合着担忧、心疼和敬佩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翻涌。
他想立刻冲过去,守在他身边,为他遮风挡雨,为他驱散所有的危险。
但他不能。
他是副队长,他必须稳住防线。
他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布伦镇幸存者的希望,是蚀朔队的责任。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让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坚持住!它们不是无限的!”江秋再次大吼。
既是鼓舞士气,让身边的镇民和队友们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也是在给自己打气,让自己能够暂时压下心中的牵挂,专注于眼前的战斗。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在泥手浪潮中奋力挣扎的镇民。
扫过咬牙坚持的队友。
最后定格在沈枫苍白的脸上。
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也充满了无声的承诺:等我,等我们打赢这场仗,我一定会好好守护你。
就在这时,秦沐突然喊道:“找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一丝狂喜,打破了战场上的沉闷。
“能量流动有一个微弱的汇聚点!”
他的手指在数据板上重重一点,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闪烁的红点,标记出了那个汇聚点的位置。
“在镇子西边,旧水井附近!”
旧水井,那是布伦镇最古老的建筑之一,据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早已干涸废弃,被遗忘在镇子的角落。
“那里的能量反应比其他地方强一点点,可能是某个次级节点!”
虽然不是最终源头,无法彻底根除这些泥手的威胁。
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只要破坏了这个次级节点,就能暂时缓解眼前的危机,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去寻找最终的源头。
“白羽沫,安梅,跟我去试试!”江秋当机立断。
他知道,时间紧迫,必须立刻行动。
“其他人守住这里!”
他不能带走太多高端战力,否则防线可能瞬间崩溃,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白羽沫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
短刃归鞘,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脱离战圈。
向着西边潜行而去,动作迅捷而隐蔽,避开了那些还在疯狂涌动的泥手。
安梅将几瓶药剂塞进随身的包。
对塔娜沙和刘嘉源叮嘱了一句“保护好秦沐和会长”。
也立刻跟上,脚步轻快,眼神坚定。
江秋最后看了一眼沈枫的方向。
咬了咬牙,将心中的牵挂深深埋藏。
转身追向白羽沫和安梅。
他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
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让他能够更加专注地应对前方的危险。
铁匠铺屋檐下。
沈枫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
像是一艘在狂风暴雨中的船,随时都会被巨浪吞噬,沉入无底的深渊。
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力的彻底枯竭,让他连维持基本清醒都变得无比困难。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根本无法睁开。
但他能模糊地感觉到外面的喧闹、哭喊、战斗的轰鸣。
那些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混乱,却又带着一种真实的质感,敲击着他的耳膜。
以及……一种越来越近的、冰冷的恶意。
那恶意如同寒冬的寒风,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钻进了他的骨髓,让他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那不是来自地面的泥手。
那些泥手的恶意是浅薄的,是纯粹的破坏欲。
而这种恶意,是深沉的,是带着嘲讽和玩弄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
是沈肆。
他能“听”到沈肆那充满玩味和恶意的低语。
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意识,钻进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看看他们,我亲爱的继承者……多么徒劳的挣扎。”
沈肆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魅惑,却又充满了冰冷的残忍。
“你以为点燃他们的斗志就有用吗?”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意志不过是脆弱的装饰品。”
“风一吹,就碎了。”
“你保护不了任何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了沈枫的心脏。
“就像你当初保护不了……”
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
那是一片火海,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是绝望的眼神,是他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福
带来一阵尖锐的头痛。
沈枫闷哼一声,身体微微痉挛。
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身下的地面。
“愤怒吗?不甘吗?”沈肆的低语继续传来,带着一丝诱哄。
“这就对了……拥抱它吧。”
“只有黑暗的力量,才能让你真正守护你想守护的……”
诱惑的低语无孔不入,试图撬开他心灵最后的防线。
试图让他放弃抵抗,沉入黑暗,拥抱那强大而邪恶的力量。
沈枫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
“……滚。”
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排斥。
像是在黑暗中点燃的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坚定地抗拒着周围的黑暗。
似乎被他的抗拒激怒。
那股冰冷的恶意骤然加强。
沈枫感觉自己的精神领域像是被无数冰锥刺穿。
剧痛让他几乎要失去意识,眼前发黑,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响……
喜欢蚀朔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蚀朔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