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年春，二月初三。
河北魏州。
清晨的薄雾如同轻纱，笼罩着魏州城外连绵起伏的隋军大营。
然而，比阳光更早刺破这朦胧的，是营中骤然响起的低沉号角与密集战鼓。
那声音如同沉睡巨兽苏醒的脉搏，沉重而充满力量，瞬间惊醒了方圆数十里内的所有生灵。
“大军要开拔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魏州城内外。
无数百姓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涌来，聚集在官道两旁的山坡上、田埂边，翘首以盼。
他们脸上带着好奇、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尽管朝廷一再宣称王师孽民伐罪，但战争终究意味着动荡与离别。
谁也不知道这支庞大的军队开赴山东后，会带来怎样的血雨腥风，又或是……真正的太平？
“看！那是咱们大隋的龙旗！”一个眼尖的后生指着远处营门方向喊道。
只见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龙纹的玄黑色旗帜率先而出，在初春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仿佛真龙在嘶吼咆哮。
紧随其后的，是各营、各军的旌旗，如同一片移动的森林，遮蔽了初升的朝阳。
蹄声如雷，踏碎了清晨的寂静！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骑兵率先开出营门，冰冷的铁甲反射着惨淡的光，马鼻中喷出的白气连成一片，如同移动的云雾。
他们眼神锐利，表情肃穆，沉默的行军自带一股百战精锐的凛冽杀气，令围观的百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接着是步伐整齐、刀枪如林的步兵方阵。
沉重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戈矛如林，锋刃上寒光流转，仿佛一片移动的金属荆棘，预示着任何阻挡在前方的敌人都将被无情撕碎。
人群中响起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爷啊……这得有多少人马？”
“瞧这阵势，比去年窦建德过境时威风多了！”
“听这次是李靖李大元帅亲自挂帅！那可是在雁门关打得突厥哭爹喊娘的名将！”
“后面那些盖着毡布的大车是啥？看着就沉甸甸的。”
“嘘……点声！据那大车上面拉的是什么……火炮？对，就是火炮！黎阳津就是靠那玩意把窦建德的铁骑轰上的！”
“有这等神兵利器，山东那几个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看来咱们的好日子真要来了！”
百姓们的情绪从最初的恐惧渐渐转变为兴奋和期待。
一些老人甚至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大军早日凯旋。
在行进的中军队伍中，宇文士及穿着一身普通校尉的制式铠甲，骑在一匹还算健壮的军马上，努力让自己融入周围沉默行军的洪流。
他的目光扫过道旁那些眼神复杂的百姓，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暗袋里那枚冰冷坚硬的物件——一枚刻着“宇文”二字、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的家族私印。
这是大哥化及在狱中偷偷塞给他的最后一点念想。
宇文士及眼神逐渐变得坚定：“陛下给我这个机会，我便要以这身血汗，洗刷宇文家的污名！山东……便是我宇文士及重生的第一步！”
他握紧了缰绳，挺直了腰背，目光投向远方烟尘弥漫的道路，那里，是战场，也是他的救赎之地。
…………
【鲁郡，徐圆朗府邸】
就在隋军开拔没过几，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鲁郡治所瑕丘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曾经的郡守府，如今被徐圆朗占据作为自己的王府。
春节刚过，府邸内仍然张灯结彩，透着一股富丽堂皇的气息。
“报——！大王！紧急军情！”
一名探子连滚爬爬地冲入大厅，声音因恐惧而变调：“隋……隋军大队人马已出魏州！看旗号应该是隋军元帅李靖统军！先锋打着‘尉迟’旗号，目前正直奔我鲁郡而来！兵力……兵力不下五万人马！”
大厅内原本还在饮酒作乐的徐圆朗及其部下将领，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杯盏落地的碎裂声格外刺耳。
徐圆朗猛地从铺着虎皮的座椅上站起，他身材魁梧，面相凶悍，但此刻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惊疑和无法掩饰的恐慌。
“什么？！李靖？！尉迟恭？！这么快？！”
他一把揪住探子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你看清楚了？！真是他们？！”
“千……千真万确啊大王！黑压压的一片，旌旗蔽日，一眼望不到头！那尉迟恭的旗帜，黑底白字，绝不会错！”探子吓得面无人色。
徐圆朗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回椅子里，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李靖！尉迟恭！这两个名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窦建德十二万大军在黎阳津旦夕覆灭的消息早已传遍下，那如同罚般的火枪火炮，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足以让任何听闻者胆寒。
他徐圆朗自问实力远不如窦建德，如何能抵挡这般恐怖的敌人？
“快！快！”
徐圆朗像是突然被烫到一样跳起来，声音嘶哑地吼道：“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去齐郡找王薄！去青州找綦公顺！告诉他们，隋军主力来了！隋帝要吞并山东！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懂吗？让他们立刻发兵来援！快啊！”
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脸上的肌肉因焦虑而扭曲。
“快啊！快去！”徐圆朗暴躁地催促着，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炭盆，火星四溅。
几名信使连滚爬爬地冲出大厅，翻身上马，向着不同方向疯狂鞭马而去。
徐圆朗看着信使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喃喃自语：“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啊……否则，否则我这鲁郡……”
他不敢想下去，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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