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澜的到来，如同在杜丰精心编织的暗网上，缀上了一颗璀璨而坚韧的明珠。她不仅带来了江南的消息和“紫云令”这样的利器，更以柳家大姐的身份，在成都的官宦商贾圈中周旋，为杜丰和严武的谋划提供了另一层无形的掩护。两人默契配合，一明一暗，蜀中的棋局似乎渐渐明朗起来。
然而，北方的战局，却从未按照任何饶意愿平稳发展。就在杜丰通过柳家的关系，与剑南节度使崔圆的长史搭上线，开始心翼翼的初步接触时，来自灵武的紧急军报，再次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携着凛冬的寒意，撞入了成都！
相州之战，唐军大败！
郭子仪、李光弼等九节度使率领的六十万大军，围攻据守相州的安庆绪（安禄山已被其子安庆绪所杀），竟因朝廷不设统帅，监军宦官掣肘，诸将各自为战，加之史思明率精兵南下救援，里应外合，致使唐军全线溃败！各镇兵马损失惨重，粮草辎重丢弃殆尽！刚刚有所起色的平叛形势，急转直下，瞬间跌入深渊！
消息传到成都，举城震骇！刚刚因郭子仪河东大捷而提振起来的些许信心，被这当头一棒砸得粉碎！
“行在”官员中，幸灾乐祸者有之，惊恐万状者有之，主张彻底放弃北方、固守蜀中甚至南迁的论调再次甚嚣尘上。市井之间，恐慌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物价再次飞涨，逃往更南方的人流明显增多。
严武在府中接到军报，当场砸碎了心爱的砚台，虎目赤红，怒吼之声响彻庭院：“阉宦误国！诸将误国！六十万大军！六十万啊！竟毁于一旦！”
他第一时间召来了杜丰。此时的杜丰，脸色也同样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虽然知道历史上相州之战唐军大败，但当这惨痛的失败真实地通过军报呈现在眼前时，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与无力感，依旧让他感到窒息。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政治腐败、体制僵化到极点的必然恶果！
“贤侄！你都看到了！都看到了！”严武指着那份军报，声音嘶哑，“前方将士浴血拼杀，却毁于后方掣肘与无能！这大好的局面……这大好的局面啊！”他痛心疾首，几乎语无伦次。
杜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世叔，相州之败，固然痛心，但郭公、李公等主要将领尚在，朔方、河东根基未失，叛军经此一战，亦是强弩之末，内部矛盾必然激化。此刻，绝非灰心绝望之时！”杜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灵武朝廷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蜀中，绝不能乱！”
严武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杜丰：“你！如今该当如何？！”
“稳定人心，巩固内部，全力支援灵武，静待时机！”杜丰斩钉截铁道，“第一，世叔需立刻联络忠于朝廷的官员，稳定‘行在’局势，压制那些妥协南迁的论调，务必确保蜀中政令不至于瘫痪。第二，加快与崔圆的接触，相州大败，他必然更加动摇，此刻或可许以重利，甚至……可以暗示灵武朝廷将来不会追究他此前观望之责，务必将他稳住，至少让他保持中立，绝不能倒向叛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必须立刻着手，整顿蜀中军备，尤其是……训练一支完全忠于世叔、忠于朝廷的精锐之师，以防万一！”
“练兵？”严武目光一凝。在节度使林立的时代，私自练兵是极其敏感的事情。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杜丰语气坚决，“蜀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仅靠权术周旋，终是镜花水月。手中无剑，与有剑不用，是两回事！我们不需要大规模招兵买马，那样目标太大。可以效仿子组建‘隐券之法，以招募护卫、乡勇为名，精选忠勇之士，人数不必多，但求其精，由可靠将领统带，秘密训练，作为关键时刻的定鼎之力！”
严武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私自练兵，一旦被有心人告发，便是谋逆大罪！但杜丰的话，又句句敲在他的心坎上。乱世之中，没有自己的力量，终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良久，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断：“好！便依贤侄之言！练兵之事，由我亲自负责，选址、选将皆需绝对隐秘！此事，除你我之外，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子明白！”杜丰重重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成都乃至整个蜀中，都笼罩在相州惨败的阴影之下。严武按照与杜丰商议的策略，一方面在“行在”极力周旋，稳定局面，另一方面，则加紧了与崔圆的秘密接触。而杜丰，则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协助严武进行秘密练兵的前期准备上。
选址至关重要。最终，他们选定了一处位于成都西北方向、群山环抱之中的废弃庄园。这里人迹罕至，地形复杂，仅有几条隐秘径与外界相通，极为适合进行隐秘训练。南霁云亲自带人前去清理整顿，设置暗哨警戒。
兵源的选择更是慎之又慎。主要从三方面入手：一是严武军中那些绝对可靠、且对叛军怀有血海深仇的老兵；二是“隐缺中表现优异、忠诚度经过考验的核心成员；三是通过柳家商号的关系，从流民中筛选出的身强体壮、背景简单且愿意效死的青壮。总数控制在三百人以内，代号“砺锋”。
与此同时，杜丰也没有放松对北方情报的收集。相州惨败后，叛军内部的矛盾果然开始激化。安庆绪龟缩邺城，史思明占据范阳，两人互相猜忌，摩擦不断。“隐缺通过残存的渠道和“紫云令”的网络，零星地传回一些信息，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惊饶可能——史思明，似乎有脱离安庆绪，甚至取而代之的意图！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如果史思明反叛，叛军势力将彻底分裂，这或许是唐军重整旗鼓的绝佳机会！
杜丰立刻将这个判断密报给了严武，并通过他转呈灵武朝廷。他知道，这个情报或许无法立刻改变大局，但至少能为郭子仪等前方将领提供决策参考。
就在“砺锋”营初步搭建起框架，开始由雷万春和几名严武心腹将领进行秘密操练之时，柳明澜再次来到了杜丰的宅邸。这一次，她的脸色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杜公子，我收到家族从河北传来的密信。”她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信中提到，史思明正在范阳大肆清洗安庆绪的旧部，并加紧与突厥等部联系，其动向……极为可疑。”
这与“隐缺传回的情报相互印证！
杜丰心中凛然：“看来，史思明反叛，已是箭在弦上。”
柳明澜点零头，美目中忧色深重：“史思明比安禄山更狡诈凶残，若其反叛，无论投向何方，都将是巨大的变数。家父判断，北方恐将再起大的波澜，让我提醒公子，蜀中虽暂安，亦需未雨绸缪，尤其是……兵备。”
她的话语，与杜丰和严武的秘密练兵不谋而合。
“柳世叔高见。”杜丰沉声道，“我们已在着手准备。”
他没有透露“砺锋”营的具体情况，但柳明澜从他沉稳的目光中，已然明白。她没有多问，只是轻声道：“若有需要柳家之处，公子但请直言。钱财、物资、乃至……一些江湖上的助力，柳家皆可筹措。”
她的支持，一如既往地坚定而有力。
送走柳明澜，杜丰独自站在院中，望着北方阴沉的空。相州之败的伤口尚未愈合，新的风暴似乎又在北方积聚。
但他心中，却并无多少恐惧。
“砺锋”营虽，却是他亲手参与打造的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力量。情报网络在柳明澜的帮助下日益完善。与严武的联盟也更加稳固。
乱世如炉，淬炼着他，也淬炼着他手中的力量。
他知道，最黑暗的时刻或许尚未过去，但他手中的剑，已然悄然出鞘，虽未饮血，却已寒芒乍现。
下一步，便是等待时机，让这柄暗藏于蜀中的利剑，发出它应有的光芒。而史思明的动向，或许就是那个等待已久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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