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秋风萧瑟。
祝十六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无形的巨石，重重地砸在了这条寂寥的路上。
“干娘。”
“我们能救一个镇，能救一个县。”
“可……怎么才能救这整个下？”
林羽的脚步，停了。
跟在她身后的陆双双和洪凌凌，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猛地停下了脚步。
两人不约而同地，用一种见了鬼似的眼神，望向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的身影。
这……还是那个只会用弹弓打人，成想着怎么捉弄她们的屁孩吗？
救下？
这两个字，从一个八岁的孩子嘴里出来，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也太过于……不真实。
陆双双张了张嘴，想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涩得厉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记忆里的祝十六，是杏花村那个无法无的孩子王，是那个自以为是，总耍聪明的惹祸精。
可现在，那个孩子王，好像……死了。
死在了石灰县的刑场上。
死在了南阳镇那被瘟疫和愚昧吞噬的绝望里。
站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让她感到心惊的……大人。
洪凌凌的感受，则更加复杂。
她刚刚经历晾心的破碎与重塑，对“救人”这两个字，有了无比惨痛的领悟。
她连救一个孩子都做不到。
可祝十六，却在问，如何救下。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惭愧，夹杂着一丝莫名的茫然，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看着祝十六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师弟。
林羽没有立刻回答。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祝十六的脸上。
她看着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只盛着孩童的调皮、聪慧与骄傲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潭被风雨洗涤过的深泉。
里面的真，已经褪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死亡，见证过绝望，思考过痛苦之后，才沉淀下来的，清澈与坚定。
还有一丝……对答案的，近乎偏执的渴望。
林羽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
她此行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这条被她从杏花村那个的池塘里捞出来的幼龙，在经历了酷吏的蛮横，邪教的疯狂，百姓的愚昧，以及生死的洗礼之后……
终于，生出了问鼎江海之心。
很好。
非常好。
“你觉得，”林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石灰县那个贪得无厌的王志，和南阳镇那群草菅人命的青莲教，他们的根源，在哪里？”
根源？
祝十六被问得一愣。
他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飞速闪过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石灰县城外，那些麻木到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啃着草根树皮等死的灾民。
县衙里，那个肥得像猪，为了立威，可以随手抓几个流民当替死鬼，将人命视作草芥的县令王志。
刑场上，那几颗滚落在地，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头颅。
南阳镇外，那块写着“前方疫区，擅入者死”，却早已被官府废弃的关卡。
镇子里，那些被瘟疫和绝望折磨，宁愿相信骗子虚假的希望，也不愿接受真正救助的狂热信徒。
广场上，那个高喊着“圣火净化”，要将上百名重病患者活活烧死，只为巩固自己统治的“活菩萨”。
还迎…那些本该维持秩序，保护百姓的衙役和兵丁。
他们要么成了酷吏的爪牙，凶神恶煞地欺压百姓。
要么，就早已不知所踪，任由邪教横行，瘟疫肆虐。
一幕幕景象，一个个细节，像无数条散乱的线头，在他的脑海中飞速地交织，缠绕，最后，渐渐汇聚成了一条清晰无比的主线！
祝十六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中，迸发出一道骇饶精光！
“是世道！”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语气道。
“是这个世道，出了问题！”
他攥紧了拳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大景王朝已经亡了！下没有皇帝了！那些本该保护我们的将军，诸侯，县令，官兵……他们不想着怎么让百姓活下去！”
“他们在争地盘！在抢粮食！在搜刮民脂民膏，去换自己的荣华富贵！”
“王志敢囤积居奇，草菅人命，是因为上面没人管他！他只需要讨好那个什么将军就行了！”
“青莲教敢在南阳镇为所欲为，也是因为官府的人早就跑光了！那里成了一片没人管的烂地！”
“整个下的秩序，都已经崩溃了！”
“这才是根源！”
祝十六一口气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陆双双和洪凌凌已经彻底听傻了。
她们呆呆地看着这个侃侃而谈，将下大势剖析得如此清晰透彻的八岁孩童，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林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她缓缓地点零头。
她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对他出那句，她在他心中埋下了无数颗种子，等待了许久，才终于可以破土而出的话了。
“得对。”
林羽的声音，恢复了那贯有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却隐藏着一股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
“一棵大树，如果从根就开始腐烂，那么，你只是在枝叶上修修剪剪，杀几个虫子，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一个腐朽王朝的崩塌。
“唯一的办法……”
“是将其，彻彻底底地，推倒！”
“然后，重新种下一颗健康的，茁壮的，崭新的种子！”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九惊雷，狠狠地，劈在了祝十六的灵盖上！
推倒！
重新种下！
祝十六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那颗聪慧至极的脑袋瓜，瞬间就明白了干娘话语中，那石破惊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救世！
那是……
改朝换代！
这个念头，像一道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刷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没有感到恐惧。
也没有感到退缩。
在那一瞬间，他只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让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战栗起来的兴奋！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答案！
原来，这才是救这下的，唯一的方法！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羽。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盘旋的，最关键的问题。
“干娘……”
“那……新的种子，在哪里？”
林羽笑了。
她转过身，遥遥望向远方，伸出手指，指向了东南的方向。
那里的际线，似乎隐隐有风雷之声传来。
“下大乱，群雄并起。”
“新的种子，就在那些已经忍无可忍，举起反旗的义军之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指引，一丝期许。
“但是，谁是只想自己当皇帝的良种，谁又是只想抢钱抢粮的稗草，需要你自己去看，去选……”
林羽收回目光，最后，落回到祝十六那张稚嫩却又无比坚毅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甚至……”
“自己，成为那颗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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