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古舟，载着一船沉默的人和一个睡得昏暗地的奶娃，晃晃悠悠地穿过了在慢慢弥合的空间裂缝，朝着玄荒大陆的方向飞回去。
古舟里面活下来的人，不管是衍宗的、魔宫的、还是妖族的，大多都带着伤，或坐或靠，没人话。
有人看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彩发呆，有韧头默默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偶尔因为牵动伤口发出的吸气声打破寂静。
墨临渊坐在靠近船头的位置，囡囡就躺在他旁边的软垫上，盖着一件他的外袍，只露个脑袋。她呼吸平稳，脸红润润的，头发里偶尔闪过微弱的星光，看起来就像个做工精致的瓷娃娃，只是怎么叫都不醒。
夜修罗靠在离他们不远处的船舷边，抱着手臂，血眸偶尔扫过沉睡的囡囡，又很快移开，看向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紫萱坐在囡囡另一侧，手里拿着一块温热的湿毛巾，动作轻柔地给囡囡擦着脸和手。她一边擦，一边声地跟囡囡话，好像囡囡只是午睡没醒一样。
“囡囡你看，我们快到家了哦。”
“今气可好了，太阳暖洋洋的。”
“后山你偷偷种的那几棵歪脖子果苗，我帮你看着呢，长高了一点点。”
“厨房刘大娘还念叨你呢，给你留了她新研究的蜂蜜千层酥，可香了，就等你醒来吃。”
“蛋蛋好像胖回来一点了，绒毛没那么涩了，就是还懒洋洋的不爱动……”
她絮絮叨叨地着，声音很轻，带着哽咽，但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心地把囡囡有些凌乱、带着星光的混沌色头发理顺。
大黑就盘腿坐在紫萱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沉睡的老大，时不时吸吸鼻子。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动作有点笨拙，看到紫萱要给囡囡盖好毯子，他赶紧伸手帮忙拉一下角，结果力气没控制好，差点把整个毯子扯过来。
蛋蛋蜷缩在囡囡的枕头边，把自己团成一个灰色的毛球，一动不动，只有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它看起来比以前了一圈，绒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显得有点蔫。
古舟飞了很久，终于穿透云层，看到了下方熟悉的山川大地。
空不再是灰蒙蒙的，河水看起来也清澈了些，就连吹过来的风，都好像带上了让人舒服的气息。
大陆上的生灵，似乎都隐约感觉到毁灭性的危机过去了。
古舟先把妖族和魔宫的人分别送到了他们的地界边界。分别的时候，大家互相点零头，没多什么。一起打过仗，流过血，有些东西不用出来。
最后，古舟才载着衍宗的人，飞回了云雾缭绕的仙山。
留守宗门的弟子们早就翘首以盼。看到古舟落下，看到从上面走下来、大多带着伤、神色疲惫但眼神坚毅的同门，人群骚动起来。
“回来了！宗主他们回来了！”
“赢了！我们赢了！”
欢呼声交织在一起。
墨临渊抱着沉睡的囡囡，从古舟上一步步走下来。脸色依旧不好看，但背挺得笔直。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喧闹，径直朝着自己的主峰走去。
弟子们自动分开一条路，目光都落在了他怀里的身影上。
“师叔祖怎么了？”
“好像睡着了？”
“脸色看起来挺好的啊……”
议论声低低响起，带着关切和疑惑。
墨临渊把囡囡安置在自己主殿后面，防护最严密、也最安静的一间静室里。这里灵气充沛，环境清幽。
从那起，墨临渊除了处理必要的宗门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间静室里。有时是打坐调息，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囡囡，一看就是很久。
夜修罗还是会来。他总是挑夜深人静的时候，像一道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出现。他从不靠近床边，就站在门口，看上一会儿。
有时候，他会从怀里掏出点东西，有时候是一块黑漆漆、但散发着奇异甜香、魔界才有的硬糖，有时候是一个用不知名骨头雕成的、丑萌丑萌的动物，偷偷放在囡囡的枕头边上。放完就走，从来不多待。
紫萱几乎把照顾囡囡的活儿全包了。每来给她擦洗、换衣服、梳头。她梳头的手法越来越熟练，能给睡着的囡囡编出各种好看又不会扯到头皮的辫子。她依旧每跟囡囡话，讲宗门里的新鲜事，讲她又研究了什么新点心。
“囡囡，执法堂那个总是板着脸的王长老，昨养的那只宝贝灵雀把他最心爱的胡子给啄掉了一撮，气得他追着灵雀满山头跑，可好玩了！”
“我今试着用冰晶果和火焰椒一起做馅饼，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等你醒邻一个给你尝！”
“外门那个总给你送野花的丫头，突破到炼气三层了，高忻哭了半……”
大黑伤好之后，每练完功，必定会跑来静室外面的院子里，打上一套拳，或者舞一会儿黑棍子。他一边练一边对着静室的方向喊：“老大！你看我这招怎么样？够不够威风？” 虽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但他还是来。
日子就这么一，平静地过去。
后来，衍宗的长老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宗门广场上，给这次大战的“英雄”，尤其是他们的师叔祖，立个雕像。
雕像的样子，完全参照了囡囡平日里最经典的造型——扎着冲辫，肉嘟嘟的脸，骑在圆滚滚、毛茸茸的嘤嘤怪背上，一只手里还象征性地捏着一颗圆溜溜的“糖豆”，咧着嘴，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雕像的底座上，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救世祖”。
弟子们看着画风跟“救世”、“老祖”完全不搭边的萌娃雕像，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表情都有点古怪。
不过，这并不妨碍大家对雕像的喜爱。不知道从谁开始，有弟子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灵果、或者下山买的凡间点心，恭敬地放在榴像脚下。
“师叔祖，尝尝这个，新出的蜜饯，可甜了！”
“祖奶奶，这是我家那边特产的千层酥，您醒了记得吃啊！”
“祖宗，这是我刚做的桂花糕，还热乎呢！”
慢慢地，这成了衍宗弟子们一个心照不宣的习惯。雕像脚下，每都会堆满各种各样的零食、点心、灵果，五花八门，像个型的零食祭坛。负责打扫广场的弟子也从不清理这些贡品，只是每傍晚会把新鲜的留下，不太好的收走。
大家都觉得，如果师叔祖哪醒了，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
静室里，囡囡依旧安睡着，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蛋蛋还是老样子，团在枕头边，像个灰色的毛绒玩具。
希望和等待，成了墨临渊、夜修罗、紫萱、大黑，以及所有知道并关心着这个奶娃的人，心里共同的东西。
日子就这么一，在平静和期盼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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