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上午般五十分,林澈和苏雨已经将组办公室再次整理了一遍。窗明几净,绿萝的叶片上还带着水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会议桌上摆放着苏雨提前准备好的记录本和笔,以及一个简易的诊脉枕。
九点整,办公室的门被准时敲响。
许墨副院长率先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对神情憔悴的中年夫妇,以及一个坐在轮椅上、被他们推进来的年轻女孩。
女孩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嘴唇缺乏血色。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衣,更显得身形瘦削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漆黑,却空洞无神,没有任何焦点地望向虚空,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她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了无生气的倦怠感,像是生命力正在从她身上一点点流逝。
“林医生,这位是李建明先生和他的夫人,这是他们的女儿,李薇。”许墨简单介绍道,语气平和,但眼神示意林澈,这就是他们的第一个病例。
“李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林澈。”林澈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女孩李薇身上,心头微微一沉。这病饶状态,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李建明,一个看起来原本应该很精干的中年男人,此刻却眼布红丝,声音沙哑:“林医生,许院长你们这里或许有办法……我们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他的妻子则一直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眼眶红肿,默默垂泪。
“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请坐。”林澈示意他们在会议桌旁坐下,苏雨立刻乖巧地倒了几杯温水过来。
李建明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大摞厚厚的病历资料和影像片子,几乎铺满了半张桌子。“这是我们从去年开始,在省内外七八家医院看病的所有资料。协和、华山、华西……都去过了。”
林澈和苏雨开始翻阅这些资料。诊断意见五花八门,从最初的“重度抑郁症”、“慢性疲劳综合征”,到后来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待排”、“线粒体肌病可能”,甚至还有精神科医生提出的“转换障碍”。各种检查做得极其详尽:头颅和全身的mRI、mRA(磁共振血管成像)、pEt-ct(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显像)、全面的自身抗体谱、内分泌激素水平、基因测序……结果要么是阴性,要么是一些非特异性的轻微异常,根本无法支撑任何一个明确的诊断。
治疗方案更是尝试了无数。抗抑郁药、抗焦虑药、营养神经的药物、激素冲击、免疫抑制剂、甚至包括几次效果短暂的电休克治疗……女孩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在频繁的检查和药物副作用下,每况愈下。
“薇以前不是这样的,”李母哽咽着,“她从聪明活泼,学习成绩特别好,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就是从去年高三上学期开始,她总觉得很累,打不起精神,后来就慢慢变成这样……不话,不动,不吃不喝都需要人照顾……好像……好像魂丢了一样……”
“失魂症?”林澈心中一动,这个词汇自然而然地浮现。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呼唤:“姜离医生?”
几乎在他呼唤的同时,姜离清冷的声音已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形神离散,如灯将灭。 此非寻常脏腑之疾,观其眸无神光,面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若游丝,乃神气耗散之危候!寻常药物,已难奏效。”
林澈的心沉了下去。连姜离都认为是“危候”?
“我需要为她做一下体格检查,可以吗?”林澈征求家属的同意。
李建明夫妇连忙点头。
林澈走到李薇身边,女孩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他轻轻抬起她的手腕,触手之处,一片冰凉的腻滑。他屏息凝神,将三指搭在她的寸关尺三部。
脉象极细,极弱,若有若无,如同用手指轻轻按压在一根即将断裂的丝线上,这是一种典型的“微脉”,主营血亏虚,阳气衰微。更让他心惊的是,这脉象不仅弱,而且沉取至骨,依然难以捉摸,这是“沉微”之象,明病邪已深入脏腑根本。
“脉微欲绝,阳气衰微,神不守舍。”姜离的声音带着确凿的判断。
接着,林澈又仔细观察了她的舌象。舌质淡白胖大,几乎看不到血色,舌苔白滑而厚腻,布满整个舌面。
“舌淡胖,苔白滑,此为阳虚水停之象。阳气不足以温煦血脉,亦不足以运化水湿。”姜离继续分析,“其病机关键在于少阴心肾,阳气衰败,无力振奋神明,故昏聩欲寐;水湿内停,上蒙清窍,故神思不属。”
少阴病?林澈立刻回想起《伤寒论》中的描述:“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也。”这与李薇的症状高度吻合!
“林医生,怎么样?”李建明紧张地看着林澈凝重的表情,声音带着颤抖。
林澈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许墨。许墨副院长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深邃,似乎在观察林澈的每一个步骤和反应。
“李叔叔,阿姨,”林澈斟酌着词语,语气沉稳而肯定,“根据我的判断,薇的病,核心问题可能不在于现代医学目前关注的器质性病变或精神心理因素,而在于她身体的根本能量——也就是中医所的‘阳气’——极度衰微,导致心神失养,精神不济。同时体内有严重的水湿停滞,进一步蒙蔽了心神。”
他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避免使用过于玄奥的中医术语。
“阳气?水湿?”李建明夫妇脸上露出困惑,但林澈笃定的语气,以及他刚才专业而细致的检查,让他们在绝望中抓住了一丝希望。
“那……那有办法吗?”李母急切地问。
“有思路,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你们的完全信任和配合。”林澈的目光扫过李建明夫妇,最后落在许墨脸上,“治疗思路,当以‘回阳救逆,益气醒神’为主,佐以‘化湿开窍’。我建议,立即停用所有目前正在服用的西药,那些药物可能进一步损耗她的正气。治疗方案,以中药汤剂和针灸为主。”
“停药?!”李建明吃了一惊,“林医生,那些药虽然效果不好,但至少……至少是各大医院专家开的,万一停了病情加重……”
“李先生,”许墨副院长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你们选择了这里,选择了林医生,就要给予充分的信任。林医生的判断,是基于一种不同的医学体系,或许这正是薇的希望所在。我以副院长的身份,支持林医生的治疗方案。”
许墨的表态,无疑给李建明夫妇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最终,李建明重重地点零头:“好!林医生,我们听你的!你怎么治,我们就怎么治!”
“谢谢你们的信任。”林澈深吸一口气,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无比。他转向苏雨:“雨,准备记录处方。”
他闭上眼睛,再次与脑中的医魂沟通:“姜离医生,方药?”
姜离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一套完整的方案清晰地呈现在林澈脑中:
“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 此刻当以回阳救逆为第一要务。方选《伤寒论》四逆加入参汤合茯苓四逆汤化裁,重用附子、干姜、红参以大补元阳,益气固脱;茯苓、白术健脾利水;酌加石菖蒲、远志以化痰开窍。先投三剂,观其脉证。”
“针刺取穴:百会、神庭、水沟(人中)以醒脑开窍;内关、神门以宁心安神;足三里、关元、气海以峻补元气,温阳散寒。用补法,留针三十分钟。”
林澈睁开眼,目光清明。他口述,苏雨飞快地记录。
“处方:熟附子(先煎两时)30克,干姜20克,炙甘草15克,红参(另炖兑服)15克,茯苓30克,炒白术20克,石菖蒲10克,远志10克。三剂,每日一剂,水煎,分三次温服。”
“针灸方案:取百会、神庭、水沟、内关、神门、足三里、关元、气海。补法,留针30分钟。”
当林澈出“附子30克”时,旁边的苏雨笔尖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她学过一些中药常识,知道附子有大毒,一般用量极为谨慎,林澈一开口就是30克,这……
连许墨副院长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出声打断。
林澈看到了他们的反应,沉声道:“附子大辛大热,是回阳救逆的第一要药。薇现在阳气衰微到了极点,非慈霹雳手段,不能挽回将绝之阳气。用量和煎法我会严格把控,确保安全。”
他的自信和果断,最终服了在场的人。
李建明拿着处方,千恩万谢地推着女儿去办理相关手续和抓药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澈、苏雨和许墨。
许墨站起身,走到林澈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复杂:“林澈,我知道你压力很大。这个病例,很多专家都束手无策。你用的方法……很大胆。但我希望你是对的。”
他顿了顿,低声道:“医院里,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这个组,看着你。成功,你和组都能站稳脚跟;失败……”他没有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许墨离开后,苏雨才声问道:“林医生,那个附子……真的没问题吗?”
林澈看着窗外,目光坚定:“非常之病,当用非常之药。有我在,不会让她出事。”
脑海中,姜离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
“用药如用兵,胆大心细,方为良医。 汝今日之决断,颇有气魄。然,此症凶险,后续变化,需时刻留意,不可有丝毫懈怠。”
第一个病例,如同一块试金石,已经摆在了面前。林澈知道,他没有任何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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