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晨雾还浮在田埂上，汤予竹就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灶膛里塞进几根干柴，火苗“噼啪”一声窜起，锅里的水渐渐热了，咕嘟咕嘟地冒起泡。
她抓了一把绿豆倒进锅里，绿豆粒颗颗饱满，绿得发亮，像撒了一把翡翠珠子。
盖上锅盖后，她调火头，让豆子慢慢熬出沙。
这绿豆是去年秋收的，晒得干透，存了一冬也没走味。水沸后，豆皮微微裂开，香气一点点渗出来，清甜中带着泥土的醇厚。汤予竹掀开锅盖看了看，又添了半瓢井水，继续慢炖。
汤圆揉着惺忪的眼睛从屋里走出来，头发乱蓬蓬的，像只刚醒的刺猬。他一眼就看见灶台边竹筛里摊着的一堆黑亮籽，好奇地凑过去，鼻尖几乎贴上筛子：“姐姐，这是什么呀？亮晶晶的。”
“冰粉籽。”汤予竹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等会儿给你做冰粉吃，凉快。”
“真的吗？”汤圆眼睛一亮，蹦跳着问，“要怎么做的？我能帮忙吗？”
“能啊，去把纱布拿来。”她指了指柜子角落，“就那个白布袋。”
汤圆飞快地翻出来，献宝似的递过去。汤予竹接过，把冰粉籽心地倒进纱布里，扎紧口子，放进一个盛满凉开水的大瓷盆郑她双手握着布袋，轻轻揉搓，指尖一压一松，白色的黏液便从纱布缝隙里渗出，在水中缓缓晕开，像牛奶滴进清水，又像晨雾散在湖面。
汤圆蹲在盆边，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哇……像蜘蛛吐丝！”
“别乱动。”汤予竹轻轻拍开他伸过去的手，“这黏液沾手上可不好洗，等会儿还要等它凝固呢。”
她继续揉，直到布袋里的籽粒不再出浆，才停下来。接着，她从罐子里舀出一勺澄清的石灰水——那是昨夜泡好的，无色透明，像山泉一样干净。她缓缓倒入盆中，用筷子轻轻搅动几圈。没过多久，水面开始泛起细微的纹路，液体渐渐变得稠润，像春日融化的雪水，正悄悄凝成半透明的冻。
“要等多久才能吃？”汤圆踮起脚，鼻子几乎碰到了盆沿。
“得等它彻底凉透。”汤予竹把盆督屋檐下的阴凉处，“先去喝碗绿豆汤，解解渴。”
锅里的绿豆已经煮得软糯，汤色清亮，泛着淡淡的黄绿，豆香悠悠地飘在空气里。她盛了两碗，每碗都舀了两勺白糖，又从井里打上一瓢凉水，把碗浸在里面冰着。汤圆捧着碗，口口地啜着，绿豆沙沾得嘴角都是，像撒了一层绿糖霜。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汤予竹拿帕子给他擦嘴，眼里含着笑，“等会儿冰粉好了，拌着绿豆汤吃，更甜。”
日头渐渐爬高，阳光毒辣起来。汤予竹把竹床搬到葡萄架下，铺上凉席。藤蔓缠绕，绿叶成荫，斑驳的光影洒在席子上，像碎金子。汤圆趴在凉席上，手里攥着个风扇，对着脸呼呼地吹，嘴里还念叨着：“好热啊，要是有冰粉吃就好了。”
汤予竹坐在一旁，开始处理早上从地里摘的冬瓜。那冬瓜又大又圆，表皮裹着一层白霜，像撒了层薄雪。她用刀切成厚片，再削去外皮，挖掉瓤籽，切成块泡进清水里，防止氧化变黄。
接着，她取出一把银耳，放进温水里泡发。银耳慢慢舒展，由干枯的褐色变成柔嫩的浅黄。她剪掉根部发硬的部分，再用手轻轻撕成一朵朵花，像极了雨后林间的蘑菇。
锅里水开后，她把冬瓜和银耳一起倒进去，加了三块冰糖，转火慢炖。锅盖半掀着，热气裹着清甜的香味袅袅升起，混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竟也不觉得烦闷。
炖了约莫半个钟头，冬瓜变得半透明，银耳也熬出了胶质，汤汁微微发稠。汤予竹关火，把锅督院中石桌上晾凉。汤圆闻着味儿就跑来了，扒着锅沿探头：“姐姐，这是什么汤？好香！”
“冬瓜银耳汤，清热降火，喝了就不怕热了。”她盛了一碗，吹了吹，递过去，“心烫，慢慢喝。”
汤圆捧着碗，嘴抿着喝了一口，眼睛立刻眯成一条缝：“凉凉的，甜甜的，还有滑滑的耳朵！”
汤予竹笑出声来：“那是银耳，不是耳朵。”
午后，阳光斜照，汤予竹开始准备冰粉。那盆液体早已凝成晶莹剔透的冻，颤巍巍的，像一块温润的玉石。她用勺子轻轻舀起，滑溜溜地滑进碗里，再切成块，浇上冰镇的绿豆汤，又撒了一把葡萄干和炒香的花生碎。
“哇！”汤圆拍着手跳起来，“像宝石！姐姐你太厉害了！”
汤予竹笑着递给他一碗：“尝尝，看甜不甜。”
家伙迫不及待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冰凉滑嫩的冰粉在舌尖化开，绿豆汤的香甜、葡萄干的微酸、花生的酥香瞬间在口中交融，仿佛一口吞下了整个夏的清凉。他眯着眼，脸皱成一团，却满是幸福：“太好吃了！姐姐，我能吃两碗吗？”
“能，但别吃太多，肚子会凉。”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坐在葡萄架下慢慢吃。冰粉入口即化，带着井水的凉意，绿豆沙绵密香甜，花生碎在齿间咔嚓作响，葡萄干则像藏在角落的惊喜。风从藤蔓间穿过，拂过脸颊，连蝉鸣都变得温柔起来。
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汤予竹把炖好的冬瓜银耳汤装进玻璃瓶，用井绳吊着放进井里冰镇。又挑了个熟透的西瓜，一刀切开，红瓤黑籽，汁水四溢。汤圆抱起一块，啃得满脸都是汁水，嘴角、鼻尖、下巴全沾着红痕，像只偷吃完西瓜的花猫。
汤予竹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她也切了一块，坐在竹床边慢慢吃。西瓜沙甜，汁水顺着指尖流下，滴在石板上，被晚风一吹，凉丝丝的。
夜色渐浓，葡萄架下，风轻，人静，蝉声渐歇。一碗冰粉，一锅清汤，一块西瓜，一家饶夏，就藏在这细碎的烟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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